说他的病要经过冲喜才能好,谢伯卿当时心如死灰,整日浑浑噩噩,意志颓靡。
奴仆前来请示,他也不怎么关心,只觉得厌烦。
没想到后来假道士真的领了一个小丫头进门,“过来,给郎君磕头。”
当年的胭脂瘦小伶仃,谢伯卿打量她,肉眼可见地流露出一丝挑剔,没人照顾的小孤女除了骨相标致,还没学会照顾自己,弄得一副邋遢模样。
头发不知谁给她梳的,歪歪扭扭,衣角沾着几块乌漆墨黑的污渍,穷酸而小气地拧着手指,警惕而好奇地观察周围。
谢伯卿挑剔她,是出于长辈对自家子孙的一种爱护。
他问自己,这就是谢留以后的妇人?
谢家落魄,长孙没了富足无忧的生活,又为了他冲喜,娶一个不知来路无人教导的孤女,这就是他作为祖父,带给长孙的好处?
胭脂的存在,当即成了一面照清现实的镜子,让谢伯卿立时意识到,他再这般颓靡下去,将无颜面对自己的孩子,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羞耻心令他振作起来,默许了胭脂给谢留当童养媳的身份,并藉以这种事提醒自己,万不可再颓靡堕落下去。
没想到,当年阴差阳错的一个决定,造就了今日让两个人牵扯不清的恶果。
胭脂不信谢留会不怪她。
她表面看上去没心没肺,心里实际噤若寒蝉,不知谢留会对她施行怎样的报复。
可是从她回来起,整个谢府都风平浪静,就连以为会闹腾不休的谢愠,在那日之后竟然没再过来找她麻烦。
倒不是她惹麻烦,而是这简直不符合他们的行事作风。
因为下药令谢留差点一命呜呼,她至今都不敢到前屋去,跟谢伯卿、谢愠他们坐一桌吃饭。
没有别的缘由,就是有些莫名的难堪。
胭脂脸皮从没这么薄过,但她装得很好,不知内情,都当她没回让婢女把吃的送到房里,是在摆架子。
可是连郎君们都没说什么,下人更不好置喙。
而今对胭脂,都当是菩萨一样供着。
“这是什么?”
从大早起,梳洗中的胭脂就听到外面传来抬东西进来的动静。
镜子里的面庞少了几分血气,眉眼间笼罩着一股忧愁,在听到杂音后,因葵水而身子不适的胭脂脾气较大地推开婢女为她描眉的手,干脆回头叫来屋外的管事,一问才知。
“这些都是郎君让小的给您送来的宝贝。”
管事腆着脸赔笑:“夫人要不要打开瞧瞧?”
胭脂抿着唇,神色平淡而怪异地挑了挑眉,谢留会对她这么好要送她东西?
他是真傻还是假傻,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拿东西讨好她?
回想起被抓回来的那天夜里,谢留低沉而阴郁,诉说着对她又爱又恨的心意的话语在胭脂耳边回响,让她闪过一道精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开始进行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较。
她高抬下颔,“他自己要送我的?那就打开看看。”
谢留所谓的既往不咎,展现出来的诚意和真心仿佛都藏在了箱子里。
胭脂说不好心情如何,但无疑,没有人天生不喜欢被讨好。
谢留有时说她不知廉耻,胭脂看着眼前满箱的金银珠宝,房契地契,却觉得真正不知廉耻的是谁还不一定。
她都那么对他了,谢留是不是没有羞耻心,才会一顾地往她身上费心思。
小荷:“夫人就该多笑笑,夫人好几日不笑了,还是郎君有法子,给夫人送了这些好东西,能令夫人开心。”
小荷这丫头就是直心眼,话刚说出口就被小菊恼她乱说话,偷偷打了她一下。
胭脂更是愣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和嘴角,她笑了吗?
她对着这些金银财宝笑,岂不是显得她多贪财一样?
胭脂垮下脸子,“把这些都给我收起来。”
“可是……”
管事补救道:“还有一套郎君命人打造的首饰,夫人还没看呢。”
胭脂恼火地道:“我就那么缺他一套首饰?”
谢留走到院子里,刚好就听见屋内这句话刺耳地传出来。
他立在原地不动,身后的随从也很尴尬地站在他背后。
要他们说,他们郎君的这位夫人据说出身就不行,新婚之夜差点害死自己丈夫,跟人跑了,郎君没报官将他们这对奸夫淫.妇抓起来惩治就算不错了。
按照本朝律法私通的罪名可是要杀头的。
她到底哪儿来的底气,这般不将郎君放在眼里?
简直有些过分不知好歹,招人厌的得寸进尺。
胭脂不想因为谢留这种钱财上的讨好,而轻易对他服软。
这就好像,她之前的坚持,跟盛云锦的“私奔”被轻贱了一样,她好歹该有点自己的坚持。
谢留不知他们有仇,没关系,她自己清楚就好,万不能因为这点身外之物,就真的望了前尘过往,否则对不起自个儿的良心。
胭脂忍痛割爱地让人把这些东西抬下去,谢留的身影恰巧就是在这时候出现在房里。
他直接将下人手上捧着的那一套首饰拿过去,余光一扫在场的其他人,吩咐道:“都下去。”
谢留威严很重,在府里说一不二,他醒来那天拖着带病的身子,招来自己的一众亲兵到谢府集合,气势汹汹地杀出门去,就已经让下人们见识到权利官威的厉害。
只有胭脂不懂,还在拿他当个小将一样,见了面就问:“你把云锦放回去了没有?你别惹他,他家势力在这,你要想安稳做官,就别再自找麻烦。”
谢留等其余人都走后,房内只剩他俩,拉近与胭脂的距离,大手盖住她娇嫩的面颊,粗粝的指腹来回摩挲着光滑的皮肤,即便胭脂轻声呼痛也不松手。
“还惦记着他?”
他问得漫不经心,平静的表面下暗藏波涛。
胭脂提起一口气,生怕他又会做出什么来,颇为厌烦地挥开谢留的手,“要说话就好好说,少来动手动脚。”
没历经之前的事,胭脂对谢留的不喜通常都会掩饰得很好。
现在却仗着谢留纠缠她不肯放手,十分恃宠而骄地对他不假辞色,语态中更是尽显平常不轻易见到的泼辣与真实。
谢留眼里闪动着暗火,胭脂这种态度,只会让他更想招惹摧毁她。
瞥见胭脂正把玩她腰间的玉穗缓解心中矛盾,谢留不怎么怜香惜玉地勾住胭脂的腰带,一把将她拉扯过来,理直气壮地问:“怎么就不能动?有律法规定,丈夫不能碰自个儿妇人的?”
胭脂挣扎,“那是逼迫!”
谢留将她衣裳都勾乱了,胭脂扭来扭去,反倒把俩人都招出一身火气,“你叫得欢畅的时候,怎么不说我逼你?”
胭脂一下面红耳赤地愣住。
谢留看她仿佛被自己说的话伤到了颜面,冷哼一声,松开她打开拿了许久的盒子,“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同我在街上看到旁人家中娶亲……”
“不记得!”胭脂不等他说完便不给面子地驳斥。
谢留神色一凛,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说想看那些成亲的女郎怎么打扮的,于是胆子极大地带我装作别人府里的家生子从后门混进去。结果那家也不是什么多富贵的人家,没看到你想像中的场面便失望至极。说以后成亲的话也绝不能是那么寒酸的样子,我答应你,要你也过上富贵的好日子,之前的婚仪我说到做到了吧?”
那天胭脂还是很风光的,谢留是真的没有亏待她。
他取下其中一样钗头凤,放下盒子,在胭脂头发上比了比,“而今,我向你保证,不止是婚仪那天让你风光,以后的日子也让你应有尽有。你守好妇人的本分,不要再奢想多余的人,安心与我过日子,就能享尽荣华富贵,这种平稳日子不正是你想要的?”
胭脂张了张嘴。
谢留抢先道:“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想知道其中缘由。是你自己说过两清,就是我犯了什么错,一命换一命,你也该放下了吧?”
他不断地反问,开始动摇着胭脂的内心。
胭脂本不该想太多,但实在是谢留过分狡猾,他有意提起他们少年时的过往,让胭脂藉着往昔回忆起旧情,就跟以柔克刚一样,不断说服她听从他的道理。
而仇恨本就因为折磨了胭脂太多年,让她想要尽快抛下。
才会在盛云锦的说服引诱之下,再次对谢留起了杀心,以便早日结束这场秘密而少有人知的恩怨。
诚心说,谢留后来的语气凝重而严肃起来,“你大可好好想想,总之有我在一日,你就与其他人再无可能。”
都闹成这个局面,她跟盛云锦还能有什么可能?
再杀亲夫是没有机会了,谢留再傻也不会给她第三次机会。
至于盛云锦,他现在情况不知如何,但就现下这样的情境来说,要是再想把她带走,什么考取功名再娶她之类的誓言,都通通不作数了。
更重要的,谢留突然又爆出一件足够重击胭脂的事。
“我那日在京都书院找他,你猜我看见什么了?大概那些道貌岸然的书院学子都知情,只有你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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