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珏低声同他道有劳, 内仕知他以往秉性, 难得诧异了片刻, 连连说不敢。
原本在旁各司其职的内侍都鱼贯而出, 偌大的干清殿中, 只有沈琅怀和谢容珏两个人。
沈琅怀原本看着手中的折子, 听到殿门处有人进来, 掀起眼睛看了看,语气平静无波,“来了。”
他随手将手中的折子阖上,丢到一旁,“说说,这段时日和阿稚在西境,是怎么相处的?”
阿稚?
谢容珏手指缩了一下。
应该是沈初姒的乳名。
算起来,从沈初姒嫁入镇国公府,前前后后也有半年,但他从来都不知晓,沈初姒还有这个名字。
沈琅怀略微眯起眼睛,看着谢容珏,手指在桌案上点了两下。
“回禀陛下,”谢容珏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当日事出紧急,所以——”
沈琅怀手指在桌案上顿了下,随后开口打断。
“其实大概的情况,隐卫已经告知给朕。世子应当知晓你已经与阿稚和离,所以这件事,于情于理,都并不妥帖。此时关乎到阿稚的清誉,虽然说是事急从权,但是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当初要与她和离的人,也是你。”
沈琅怀声音很淡,“所以,朕想要一个解释。”
沈琅怀面上并无什么其他的神色,甚至就连威压都谈不上,就只是这么眯着眼睛,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谢容珏。
他并不想干涉沈初姒的婚事,但是这个人,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是谢容珏。
沈琅怀并不是不知晓这位生来薄情的世子多半是现在反悔了,但是世间男子薄幸者众,一时兴起更是不在少数,即便是他现在对沈初姒有几分情意,追到西境之中,为了救她身受重伤,但是也说不准日后。
沈琅怀入主东宫多年,后院始终无人,即便是太后明里暗里催了许久,他也没有动过什么选妃纳妾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沈兆的往事,沈兆是一个明君,但是他分明偏爱端妃,却又没有办法周全其他人。
最后反受其害。
身处上位,难以两全,沈琅怀知晓。
但关于这点,沈琅怀并不想步沈兆的后尘。
沈琅怀并不耽于美色,但是这么多年宦海浮沉,他身处上位,入主东宫,学的是君臣之道,周遭多是手握权柄的臣子,关于男人的劣根,他自然也是熟谙于心。
谢容珏是不是因为一时兴起而起的心思,又或者是因为事后见沈初姒另嫁他人而起的占有欲,沈琅怀并不能确定。
谢容珏先前风流之名满盛京,是人尽皆知的纨绔子弟,其实并不算得上是良人。
沈琅怀此时坐在干清殿内,等着谢容珏开口。
他很少会在人前称呼沈初姒为阿稚,现在这样开口,哪怕并没有言明,谢容珏大概也明白,这是在为沈初姒撑腰。
谢容珏心下突然动了一下。
不仅仅是他,哪怕是盛京城众人皆道所谓的新帝不喜沈初姒,现在却也还是护着他的殿下。
所以即便是知晓今日恐怕并不顺利,他其实也很为沈初姒高兴。
沈琅怀虽然看着对她不闻不问,但是当初他所见的平安符,在西境到处奔波寻找的隐卫,能有人为殿下撑腰——
也好。
沈初姒一直都以为这位皇兄对自己并无丝毫情意,倘若知晓现在沈琅怀也对她这般袒护,想来也会很高兴。
虽然她从来都不说,但是谢容珏大概也能猜测得到。
毕竟沈兆驾崩以后,沈琅怀也算是她所剩无几的亲人了。
毕竟她当初所求的平安符,一枚给了先帝,一枚给了自己,另外一枚,则是给了沈琅怀。
“远去西境,是我自己所愿,并不是因为其他,只是想护得殿下平安,”谢容珏开口,“而在西境的这件事,盛京城不会有其他人知晓,至于殿下的清誉……我自会负责。”
谢容珏这话说得理所当然,沈琅怀倏然抬眼,“负责?你想怎么负责?”
“只要殿下愿意,”谢容珏顿了顿,“我随时都可以娶殿下。”
沈琅怀冷笑:“你想得要是很美,求娶?之前不也是想要和离?现在说求娶就求娶,若是朕不允呢?”
“即便你当初在金銮殿上护住了她,又远去西境,但是不要忘了,当初她离开镇国公府的时候,当初想要和离的人,也是你。现在哪有这样说反悔就反悔的道理,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容易被人蒙骗,可是朕不是。”
谢容珏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沈琅怀,“之前的事,我确实问心有愧。若是陛下现在不允,也寻常。我可以等到陛下愿意将殿下托付给我的那日。但衍之的妻,只会是殿下一人。”
“后院,也只会有殿下一人,日后自当珍之重之。”
这话说得不容置喙,掷地有声。
沈琅怀眯了眯眼睛,看着谢容珏此时的神色,片刻后沉声开口:“你知不知晓,你今后若是违背了你现在说的话,就是欺君之罪?”
哪怕只是日后沈琅怀不允,只要他另娶她人,都是欺君之罪。
这样的罪名,不可谓是不严重。
沈琅怀素来看人很准,谢容珏对什么人都有点儿不上心,现在对着他说出的这番话,却又不像是违心之言。
谢容珏应当知晓沈初姒背后并无母族,甚至因为牵扯到独孤珣的事情,日后多少都会有点儿棘手,但他现在这样一番话,却又不见丝毫胆怯,坦荡又诚恳。
沈琅怀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点了两下,眯着眼睛看着在自己面前的谢容珏。
自己毕竟是身在宫闺,难免力有不及,谢容珏能从独孤珣的手下救下沉初姒,能够护得住她,倘若沈初姒自己心甘情愿,他也并不是不能考虑一下这门婚事。
前提是,谢容珏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世间薄幸郎在许诺时总是义正言辞,日后反悔的并不在少数,当年情真意切,到了往后却又是翻脸不认人。
种种,实在是数不胜数。
谢容珏面色未变,只道:“若违此言,陛下日后当以欺君论罪。”
此言一出,沈琅怀难得诧异了一下。
他从前其实与谢容珏算是有点儿交情,但其实也只是泛泛之交,沈琅怀惜才,但是这位镇国公世子的态度却又不冷不淡,所以也仅仅只是略有些交情而已。
但是他现在站在沈琅怀的面前,确实和以前的谢容珏截然不同。
沈琅怀抬眼,“从前世子时常出入风月场,想来从前身边也跟着不少解语花,现在来看,果然是转性了?”
“从前其实也未曾与姑娘家沾染分毫,关于这点,陛下大可放心,”谢容珏顿了下,“所以,自然也谈不上是什么转性。”
沈琅怀嗯了声,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随后沉默了片刻,倒是没有再接着刚刚的话,只是看着谢容珏,轻咳一声,“那在西境的这段时日,你与阿稚……”
他的声音低了一点儿,“可有逾矩?”
之前谢容珏成亲之日没有踏入院门一步的事情,沈琅怀自然也是知晓,但是现在他们两个人一同在西境孤男寡女待了这么久,恐怕难免会被欺负了去。
他思来想去,索性问个明白。
周围的内仕早在谢容珏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退避,沈琅怀问完这句话以后,周遭瞬间静了许久。
谢容珏抵唇轻咳一声,义正言辞道:“未曾。”
他们也曾经是拜过天地的,沈琅怀闻言,其实也有点儿没想到,抬眼看着谢容珏的神色,“当真?”
谢容珏面上神色丝毫未变,眼神不避不让:“当真。”
作者有话说:
谢狗:未曾(义正言辞.jpg)
这狗子蛮能装的(指指点点)
我这段写了又删,前夫哥和大舅哥两个人对话我怎么写都不得劲TvT
今天必定双更,不双更发五十个红包!
第75章
沈初姒之前以身体有恙为名, 始终都未曾见客。
宋怀慕前些时候来仁明巷找她的时候,也被以九公主殿下近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而被挡回。
沈初姒怕宋怀慕这些时日担心, 所以在翌日清早就给宋府递去了帖子。
寝屋久未住人, 虽然蒲双梨釉每日都会进来清扫整理,但是还是和她之前的布置稍微有点儿出入, 尤其是之前放在桌上没有放回柜中的书籍。
蒲双将那些掀开的典籍都放回到了柜中, 但是顺序和沈初姒自己整理的稍微有点儿不同。
昨日太过匆忙, 先是向蒲双她们讲了在西境的事情, 后来谢容珏走后没有多久,她就觉得有点儿倦意, 一直到现在,才看到柜中的那些典籍。
沈初姒按照平日里的习性将这些典籍按照顺序重新整理了一遍,刚刚按著书脊将它推入柜中的时候, 梨釉在外面突然轻轻叩了叩门:“殿下, 宋二小姐来访。”
沈初姒应了声,整理了一下裙裾,然后前往前厅。
算起来,也有几个月没有见到过宋怀慕了,现在已经是初夏, 宋怀慕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襦裙, 原本手上正在拿着一杯蒲双递给她的冰饮, 看到沈初姒的瞬间, 赶紧地将自己拿着的杯盏放在一旁, “阿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