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珣说着,手指在沈初姒脸上略微碰了一下,“其实这么想着,也不是全然不可,只是可惜——”
“我对殿下你,毫无兴趣。我还是觉得殿下这样好的容貌,被我亲手了结在刀下,才更为令我,”他眯着眼睛,说到这里顿了顿,“动心呐。”
沈初姒语气毫无波澜,“那就先谢过阙王抬爱了。”
她好像是没有情绪,即便是现在她的死生全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却又从来都没有对他流露出任何谄媚的情绪。
这么一个被人如珠似宝娇养长大的公主,现在吃着这样食不下咽的干饼,却又连眉头都没有皱起。
但若说她是并无求生之意,可是用餐就寝,却又如常。
即便是自己再如何出言嘲讽,她也好像并不介怀。
独孤珣见过许多人,却看不透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公主。
西羌自然也是有公主的,老阙王的王妃所生就有一个被娇惯着长大的公主,性情蛮横,独孤珣幼时被她抽过几鞭子,还被她当做狗骑过,他在草地之上,像一条狗,被人围观着在地上攀爬。
周围全都是笑声和拊掌之声,他的阿姆只能跪在地上,求着那个公主怜他年纪尚小,放过他。
那个公主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啊,转身就命令仆从拿来了有婴孩手腕粗的鞭子,上面布满了倒刺,被篝火烫过,上面的倒刺被烧的通红,然后挥鞭一下一下地打在他的身上。
当年的独孤珣只能蜷缩在地上,身下是草原干枯的草地,被鞭子打到的地方,瞬时间皮开肉绽。
阿姆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朝着那位公主磕头,额头上甚至全都是血迹,可周围的人全都是笑声,没有人会觉得他们可怜。
因为他们是女奴和女奴生下的孩子,这样的身份低贱,原本就是要被当成牲畜玩乐的。
后来独孤珣登上王位,曾经欺辱他的公主跪在他的脚边,一遍又一遍地跪地求饶,甚至愿意成为他的女奴,将她逃跑的王兄的大概方向和据点告诉他,就只是为了活下去。
但他连眼睛都没有眨地,用和她曾经所用一模一样的鞭子,倒刺被烧得通红,一鞭一鞭,活活将她打死。
扈从前来收尸的时候,整个草地上都是蔓延开来的血迹,那个原本生得娇艳的公主,再也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他站在那样的血迹之中,想着她临死之前抱着他的腿求饶的模样,却当真是觉得有意思得很。
他后来热衷于夺人所好,还有,亲手敲碎人的骨头,让从前的天之骄子,在自己脚边跪地求饶。
独孤珣以为沈初姒会,但是这一路,却又从未见到她露怯。
即便是曾经老阙王的那个公主,那般高傲嚣张的人,在面对死路的时候,也还是会哭着求饶,可是这个看着娇弱的中原公主,却没有。
实在是……有点儿没有意思。
独孤珣了无意趣地往后枕了枕,“听闻公主的父皇荣宠你至极,现在知道自己曾经的掌上明珠被我当成掌上的玩物,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后悔,死得这般早。”
听到他提起沈兆,沈初姒才倏然抬眼。
若非沈兆早逝,新帝登基,根基不稳,西羌并非敢像现在这般有恃无恐。
“或许殿下若是当真想要活命,可以试着服个软,”独孤珣看着沈初姒情绪终于有波动,了然的挑了挑眉毛,“若是殿下愿意从此成为我的女奴,跪着服侍我,觉得中原先帝软弱无能,盛京迟早是我的囊中之物。那我现在对殿下生出恻隐之心,也并非是全然不可能。”
沈初姒垂眼对上独孤珣的视线,连片刻犹豫都不曾,“阙王不如做梦。”
分明自己只要一根手指就足以致她于死地,可是她说起这话的时候,居然连一丝惧意都没有。
她和自己之前杀的那个西羌公主确实截然不同。
那个西羌公主为了活命,连自己亲生王兄的活路都能斩断,可是中原先帝不过是一个死人,这个中原公主居然都不愿意。
西羌亲缘淡薄,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为了活命出卖兄命算不得什么,就算是出卖父母的命,也很寻常。
但是现在沈初姒为了一个死人放弃活命的机会,独孤珣确实不明白。
“公主殿下最好一直如现在这般嘴硬,”独孤珣嗤笑一声,“不然哪日求饶了,我怕是还当真有点儿舍不得呢。”
*
九公主被掳掠至西羌的事情其实知晓的人不多,京中上下知晓这件事的,就只有寥寥几人。
搜寻也是暗中进行的,沈琅怀顾虑到沈初姒的声誉,并没有说到底在找什么,只说是在搜寻一件举世罕见的宝物。
宋怀慕前去寻找沈初姒的时候,也被以九公主最近身体不适,缠绵病榻,不宜见客而挡回。
近来大理寺发现那位被称之为小阎王的林少卿,近来越发心情不虞,落在他手中的嫌犯,只单单看了这位少卿的面,就心中发怵,腿下发软。
一天当值结束之时,林霁回到自己府中,在小榻之上静坐许久,还是前去寻找了林太傅。
天色已晚,林太傅坐在佛龛之前,看到林霁前来,面上并无一丝一毫的诧异。
“来了?”
“祖父,”林霁跪在地上,“九公主不知所踪,被独孤珣强行带离盛京的事情,您教导过圣上,您应当也猜得出来。如珩今日前来……”
“我知晓你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林太傅吐字缓慢,“你就是嫌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坐得太过稳当了,想将你之前所有的抱负,你的仕途,全都葬送在这么一件事上。即便是圣上恩准,你以为你逃得过御史台的口诛笔伐?”
“年仅弱冠,就过早致仕,就算是公主殿下当真回来了,你到时候身无长物,又能护得住她?又谈什么求娶?”
“可是祖父,”林霁顿了顿,“如珩这些日子始终觉得心下难安,那独孤珣是个残忍嗜杀,不会怜香惜玉之辈,若是公主殿下现在在他的手中,我……”
他说到这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你想追上去?”林太傅手中的拐杖在地上叩击了一下,“你拿什么追?你少时饱读圣贤书,不精骑射,更不用说是武功,在那些人面前,你就是手无缚鸡之力,你就算是当真出盛京,我不拦着你,你又能如何?就是当真找到了公主,不过也是前去添乱罢了!”
林霁自幼被人称道,是天纵奇才,以弱冠之龄手握实权,是真真正正的少年权臣。
可是现在,却又生平第一次,生出无能为力之感。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早点双更,甚至想日万,好想早点写到他们见面!
早睡o3o
明后天有个我超级想写到的剧情(捂嘴打住,再说下去要剧透了)
第51章
越往西, 原本已到二月的天气就越不似早春的天气。
前方不远处就是与西羌接壤的黎城,这是邺朝最西边的一个偏远城池,只要过了黎城, 就已经进入了西羌境内。
斥候已经前去西羌报讯, 接应的人已在路上,只要与之会合, 即便是当真找到了这里, 自己断然也没有任何活路。
从帘幔外看过去, 已经能看到那座偏远小城的轮廓了。
至多一天, 就可以抵达西羌。
独孤珣此刻正在随意地擦拭着自己的弯刀,似乎今日心情极好, 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那把散着隐隐寒气的弯刀被他擦拭的不染丝毫尘埃,光可鉴人。
他看着自己在刀刃之中的倒影, 手指在刃身之上轻弹了两下。
天气渐冷, 沈初姒身上却只是一件单衣,她轻咳了两声。
独孤珣听到她的咳嗽声,转眼看着她。
他随手将刀在手上颠了一下,“还剩一日就要到西羌,公主殿下, 当初那个赌约, 你好像是……没有什么赢面了呢。”
沈初姒向来身体都不算是很好, 这连着十数日的奔波, 再加上近几日并未进食, 让她现在实在是有点儿力竭, 听到独孤珣嘲讽的言语, 也只是略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应答。
独孤珣倒是也没有恼意,转而笑了一声,“其实我也还是可以给公主一个机会,只要公主殿下现在求求我,我并不是不能如中原古话那般,称之为手下留情。”
“能让阙王这样的人手下留情,”沈初姒顿了顿,“还真是我的荣幸。只不过若是我没有记错,当初我与阙王的赌约已成,现在时候未到,阙王却想先一步出尔反尔,这样的行径在中原,叫做言而无信。”
“嘶,”独孤珣伸手在自己的下颔之上蹭了蹭,“但我思来想去,若是为了公主的话,做言而无信的小人,毁约之举,也不是全然不可。只是,殿下需得……求求我。”
他所谓的求,不过就是摇尾乞怜,格外开恩让她多活一段时日。
先前带走她,是因为夺人所好,现在对着她说这些,不过是因为想看着自己这个曾经的中原公主,对着他百般献媚讨好的样子罢了。
沈初姒抬眼对上独孤珣的视线,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其实我一直觉得阙王很可怜。”
独孤珣拿着弯刀的手微微一顿,笑意在脸上戛然而止,他侧头反问:“我可怜?殿下的死生全都在我一念之间,无论是为奴为婢,还是身首异处,在这样的境地,公主殿下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觉得我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