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就是个没福气的,我自然也是给过你机会的。倘若你昨日前去仁明巷之中,能得到镇国公府那位世子爷的一两分垂怜,早就已经飞上枝头当凤凰了,现在又何必和我在这里哭哭啼啼。”
鸨母拿着帕子,“赶紧去给我梳妆梳妆,别给我哭丧着个脸,李公子已经在房里等着了。”
卉莹泫然欲泣,原本漂亮的眼睫现在沾着水雾,任是谁看着都是我见犹怜的样子。
她原本也对自己的姿容极为自信,就算是在云想楼之中也是出挑的,只是从前从未有机会前去侍奉达官显贵,更何况能前去谢容珏身边的,都是极善丝乐的伶人。
她想到昨日自己也是这般楚楚可怜的姿态,面前的人却还是丝毫不为所动。
分明从前在云想楼之中,不少世家郎君说过,自己这幅模样极为动人,但凡是个男人都无法拒绝的。
可是昨日在别院之中,谢容珏看向自己的眼神之中,清明而丝毫不含情意,和她从前所见的完全不一样。
她心中了然,倘若自己当时当真没有离开,而是继续不知死活地引诱他的话,必然是惹得那位世子爷不快。
“梦娘,”卉莹双手合十央求,“且再宽限我几日吧,李公子实在是性情太过古怪,从不怜惜花娘……我,我实在是不想伺候他,且让我再想想办法,就算是世子不成,也总会有其他公子的。”
“我之前就已经和你说过,此事断没有转圜的余地,你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拖下去,也终归不是个事儿,难道你还当真信往日里那些说要为你赎身的世家子弟?”
鸨母嗤笑一声,“在这楼中,我可是见得多了,今日说要将你赎身,变为良家妾,转日又去了其他姑娘房中的,也都是数不胜数,风月场上的情意你还不明白吗,多的只是逢场作戏,哪里有什么真情在。”
鸨母说完,大概是耐心告罄,也没有等卉莹在多说什么,刚准备将周围站在一方的打手将卉莹压着送到房中,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
此处不常有人来,就算是寻常客人,也不可能前来这里。
鸨母原本只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丫鬟,刚想回头训斥,但是转头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却又讪讪住了嘴。
只看到一个下颔处蒙着白布的郎君站在原地,面色阴鸷,眼睛更是说不出的阴狠,不过身上所穿的倒是难得一见的好绸缎,面料光滑平整,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他现在正在眯着眼睛看着只穿了薄纱的卉莹,然后又将视线转到了一旁的鸨母身上。
此人看着旁人的时候,目光总是阴恻恻的,好像是一只蛰伏的毒蛇,冷不丁就会咬上别人一口。
鸨母被他看得心惊肉跳,这人虽然看着面熟,但是因为下颔之处几乎都是被白布包裹着的,所以也看不清楚相貌,只是大概知晓此人应当也是个达官显贵之家所出。
可是若是达官显贵,又缘何受如此重伤?
鸨母不敢再细究下去,却突然听到那人开口。
他的声音很是嘶哑,说得也很是缓慢,很像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之前挤出来的,好像说出这么几个字就已经耗费了极大的力气一般。
“你,刚刚,说。”他下颔处的白布一动一动,发出了清脆的关节响动声,就这么回荡在周遭稍显僻静的角落之中,“去过,谢,容珏,的别院?”
“是,是的。”鸨母赔笑,“这个姑娘不懂事,平白无故叨扰了世子爷,实在是罪过,我现在正在好好训诫她呢,往后可不会再有这样管教不当的事情发生了,请问这位公子是……”
来人笑了一声,手往后面招一招。
原本站于身后的家丁立刻将手上的银票放在那人的手中,足有一沓,鸨母粗略看了看手上银票的数量,暗暗咂舌。
这可实在是一笔大数目,盛京城之中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数目的,要么是富甲一方的商贾,要么就只能是世家贵族了。
来人手指指着只穿了薄纱的卉莹,声音嘶哑,听不出来原本的音色,好像是被人捏过下颔,所以现在说起话来极为艰难。
“这,钱,买她。”
第15章
平静无波的日子一连过了数日,这几日里谢容珏都未曾踏入府中一步,而沈初姒也只是在拂江院中侍弄院内的花草,还有就是抄写经书,为沈兆祈福。
虽然之前太医言辞之中就已经能断得沈兆病情一二,但她现在能为沈兆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沈兆的病情并不适宜见人,防止沾染到生人之气,更何况之前太医就千叮咛万嘱咐过,体竭之症也并不适宜过多思虑和交谈。
更何况,平日里的沈兆也只是昏昏沉沉,原本也说不上是见人。
常安和之后传来消息,说是那日沈初姒进宫见过圣上以后,沈兆重又不便见人了,让沈初姒切勿思虑过重,宽心就好。
其实宫中确实没有多少人觉得沈兆日后会好转起来了,沈兆刚刚得了这病症之时,宫中上下还惊慌一团,朝中也是如此,毕竟现在的太子沈琅怀还如此年轻。
可是后来沈兆将朝政交给沈琅怀,那位太子也将一切事务处理得极好时,原本的惊慌之心也渐渐减了下去。
再后来,沈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连人都见不了之时,宫中上下其实也并无多少波澜。
储君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朝政安定,宫妃不想惹事上身。
那间被浓重药味弥漫的干清殿,旁的人几乎从不踏足于此。
而沈初姒,却是这一个月以来,第一个受诏而前去的公主。
所有人都觉得希望渺茫的时候,沈初姒却还是希望沈兆得以平安顺遂,并不是希望沈兆好转以后能够一直庇佑着她,只是因为沈兆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会用糕点来哄自己的人了。
盛京城外有一处寺庙,名唤鸣秋寺,寻常里香火旺盛,往来的香客也是络绎不绝,据说其中所求极为灵验。
沈初姒昨日给宋怀慕递了帖子,想同去鸣秋寺一趟,为沈兆求一个平安符。
虽然宫内有不少高师昼夜不停地在为沈兆祈福诵经,求一个平安符也不过是为求得一个念想罢了,可是沈初姒现在,却又做不了什么其他的事情了。
沈兆的体竭之症已经半年有余,一直都不见好转,民间的名医来了不知凡几,也依然是一筹莫展。
即便是这样,每次沈初姒得以见到沈兆面的时候,也都是沈兆轻声安抚她,从来都不希望沈初姒过多忧虑。
他病入膏肓之际,只是希望沈初姒得以如愿以偿,日后在他不在的时候,有人一直能够庇护着她。
可是在这时,沈初姒又突然想,能够一直庇护自己的人,其实也从来都只有沈兆一人罢了。
*
日渐入冬,虽然已经辰时,天色也依然没有转亮的痕迹,黯淡的天幕之上挂着稀稀疏疏的星点。
马车中暖炉烧得很旺,之前钦天监的灵台郎观测过,盛京城不日后就会有一场大雪。
沈初姒将手在暖炉旁烘了烘,她其实不太喜欢雪天,往日的冰天雪地之中,她也很少踏出绛月殿,只是在殿中抄写经文,又或者是找些志怪杂谈看。
盛京的雪通常一下就是半月,听说在民间,下雪后会有一个提灯映雪的习俗。
在满天的雪之中,沿路商贩会支起一个摊铺,上面都是各式各样的花灯,用花色很好的罩子封住,里面的蜡烛也不会被风吹灭。
这是下雪之时,盛京街巷之中最为热闹的时候了。
沈初姒从前听内仕和宫女讲的时候,虽然她并不喜欢下雪天,但是却对提灯映雪很感兴趣。
应当要比宫灯照在雪上,更为热闹和夺目些吧。
马车行驶得相当平稳,四周的帐幔盖得极为严实,外面的寒气不得迫近分毫。
驶到鸣秋寺的时候--------------/依一y?华/,天光已经大亮,因为时候尚早,所以山脚下往来的人也并不是很多,沈初姒的视线匆匆掠过停在一旁的几辆马车,却在其中一辆上顿了顿。
那辆马车看着平平无奇,上面也没有任何可以昭明身份的物件,看着就是一辆再寻常不过的马车了。
但是沈初姒却可以看得出来,那辆马车……应当是出自宫中。
沈初姒思忖了一下此时会来鸣秋寺的人到底会是谁,但是想了许久也没有定论,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阿稚!”
宋怀慕时常穿鹅黄色的衣衫,今日也是一件鹅黄色的绒裙,但是外面并未罩大氅。
她走近用手握了一下沉初姒的指尖,“阿稚既然早到了,就且先在马车上歇息就好,何必在外等。”
她虽然穿得并不算是多,但是手上却极为温暖,“你的手都冷成什么样了,身子怎么这么娇气,一点儿寒风都受不住。”
宋怀慕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是不太妥当,先行噤了声。
沈初姒的体寒之症是生来就有的,而她生来就有不足之症则是因为当年生产之时,她是早产,而生母也因为此事气血大伤,没过多久就早逝了。
沈初姒却没有过多在意什么,“马车之中闷热,不宜久待,况且我其实也不是一点儿风都受不住,出来略微走走解解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