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润的心里小小地感慨了一声。
在马车上颠簸、坐立难安了三四个时辰,其他人大概不是想躺着,便是想去园子里走一走,只有他,还能如一尊石佛安坐着看书习字。
这也才更让她心生警惕。
她对自己在楚正则心里的印象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这样一个严于律己、恨不能歇在书房的楚正则,突然主动同意让她这个“大麻烦”住进他的太清殿,都没有挣扎一下,十分有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味。
她很好奇,楚正则心里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赢下这盘棋。只有这样,她才能在乞巧节进退有余——所以,她才带上会给她带来好运的玉围棋。
*
“陛下,薛姑娘来了。”
宫人的通禀让楚正则抬起头来。
薛玉润摘了繁复华丽的珠翠,梳起家常的丱发,发髻上系着樱粉缎带的蝴蝶结,正中各簪着一颗浑圆白净的沧溟海珠。她福身行礼时,看起来十分乖巧。
楚正则放下笔,免了她的礼,揶揄道:“怎么,因为朕让你同住太清殿,寝食难安,连午睡都不肯了?”
薛玉润摇了摇头,义正辞严地道:“瞎说,分明是因为我更想跟陛下下棋。”
“朕还不知道你?朕让你住太清殿,不过是像皇祖母所言,这盘棋不知要下到何时去,你与朕都少闲暇,不必浪费在路上。”楚正则面上不为所动。
薛玉润颔首道:“我知道呀,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
“你既然知道……”楚正则顿了顿,惯来清冷的语调忽地添上了些许温度:“你就算这么想跟朕下棋,也不急这一时。我们来日方长。你先去睡一会儿吧。”
毕竟他们同住太清殿,除了休沐日,平日里也会见面。
薛玉润微微睁大了眼睛。楚正则的声音是罕见的温柔,让她心下微凛。
今天不分出个胜负,等许太后请的小娘子们来了,楚正则之后的休沐日还有没有空隙,就不好说了。至于平时,楚正则多半忙得懒怠见她。今日不下完,这一盘要是拖到了猴年马月,那她要接来芝麻、挑新的小狗,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薛玉润果断地谢绝了楚正则的提议:“芝麻该想我了。”她顿了顿,虽然心中有把握,但仍旧问道:“还是说,陛下现在很忙?”
“不。”楚正则紧咬了一下牙,站起身走到窗台下的棋桌前,铺开棋盘,冷哼一声,道:“你一会儿困得落错了子,可别哭着要悔棋。”
“才不会呢。”这语调薛玉润熟悉,她想都没想便回击道:“我要是困了,一定是对面下的棋太臭了。”
待挪到了棋桌旁,她终于想起来另一件事,抬头就换上了乖巧的神色,问道:“皇帝哥哥英明神武,一定不会介意我换一套围棋吧?”
楚正则手一顿。
薛玉润这称呼、音调、语气,他再熟悉不过。楚正则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哪一套围棋——只有他输给她的那一套玉围棋,才值得她这般乖巧。若是其他的围棋,她才不会问,直接便要换了。
他伸手按着自己的眉骨,到底还是冷声道:“换吧。”
果然,薛玉润利落地从珑缠手中接过装着玉围棋的箱笼,放到了棋桌上。她打开箱笼,将两个棋盒拿出来,积极地道:“我来摆棋局。”
尽管楚正则输的时候会黑脸,但他其实向来输得磊落大方,对她炫耀从他那儿赢来的珍宝也从不计较。薛玉润虽是疑问,实则当她开口之时,便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她此时已经忘了,当初赢下这玉围棋时,并不太敏锐的直觉还曾告诉过她,这玉围棋对楚正则来说,似乎不太一样。
楚正则看着薛玉润推到他眼前的一对黑漆描金缠枝莲纹盒,呼吸微滞。
枝蔓交缠的缠枝莲纹啊……
“皇帝哥哥?”薛玉润有些困惑,出声唤道。
楚正则下意识地伸手覆在黑漆描金缠枝莲纹盒上,短促地回应:“嗯。”
薛玉润看看棋盒又看看他,迟疑地道:“皇帝哥哥,你真的这么喜欢这套玉围棋么?”她眨了眨眼,商量道:“要不这样,我们把这局棋的赌注改成:如果我输了,就把这套玉围棋还给你,怎么样?”
要小狗和不绣荷包,她总得占一样嘛。
楚正则已经缓过神来,闻言瞥了她一眼。
薛玉润正煞有介事地摸着自己的棋盒,不舍地款款道:“为了皇帝哥哥,我愿意忍痛割爱。”只是她发髻上垂落的缎带飘飘晃晃,像极了藏不住的狐狸尾巴,在期待地一摇一摆。
“不必了。”楚正则轻“呵”了一声:“朕什么时候让你忍痛割爱过?”
更何况,他完全不想拥有这套玉围棋。
薛玉润想了想,还真的确实如此。楚正则每次的赌注其实很好猜。小时候是让她练大字,长大了就是绣荷包——总而言之就是她讨厌学什么,他的赌注就是什么,实在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那算了。”薛玉润撇撇嘴,松开手,利落地摆好棋局,道:“陛下,我们棋盘上见真章。”
第4章
然而,棋盘上并见不出真章来。
“三劫循环。”薛玉润看着眼前的棋局,咬了一下嘴唇又松开。所谓“三劫循环”是指棋局中同时存在三处劫争,皆有关全局胜负,如果棋手互不相让,那就只能和棋了。
薛玉润抬头看了眼楚正则。楚正则手上摩挲着一颗青玉棋子,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回望着她:“那就只能和棋了。”
他们显然谁也不会相让。
薛玉润“嗷”了一声,伸手拣棋子,气势如虹:“再来!”
楚正则头疼地伸手拦她:“你是打算辟谷吗?”
“现在就要用膳吗?”薛玉润一时还没能从先前的对战中回过神来,意犹未尽地问道。
在楚正则身边伺候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德忠适时地笑道:“薛姑娘,陛下特地命小厨房准备了您爱吃的荷香莲子鸡、鳕藕南瓜盅、荷叶肉……”
楚正则咳了一声,扫了德忠一眼。德忠垂手而立,不再说话。
“那当然是要用膳的!”薛玉润没留心他们主仆的眉眼关系,德忠报的菜名听得她心花怒放。
静寄山庄的菡萏宴最负盛名,她就是冲着这些菜,才无比期盼来静寄山庄避暑。去岁静寄山庄大修,她可是等了整整一年呢。
“嗯。”楚正则应了一声,让德忠下去布膳。
薛玉润这才意识到,窗外红霞烧得正艳,早就到了晚膳时分。薛玉润察觉出了一点儿饥饿,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看着棋盘道:“不过,下一盘得什么时候才能分胜负呀……”
“也可以赌约作废。”楚正则将棋子随手掷入棋盒:“接狗且绣荷包,或者不接狗也不绣荷包,随你。”
“接芝麻……吧?”薛玉润脱口而出,却以迟疑收尾,引来楚正则诧异的一瞥。楚正则哂笑道:“芝麻这就失宠了?”
“才没有。”薛玉润哼哼了两声,道:“只是,太后请了各家小娘子来庆祝乞巧节,我要是给你绣了荷包,少不得要拿出来作比。比输了也太丢脸了。所以我得想一想,赌约先放着,等她们人到齐了,商量出怎么庆祝乞巧节再说。”
巧果对付不过去的话,那她要想法子引到其他庆贺形式上去。并非所有的闺秀都像许涟漪一样擅长刺绣,许太后就算想捧许涟漪,也不会不顾其他人的面子。要是庆贺形式百花齐放,那她大可另选一个才艺,荷包绣不绣就不打紧了。
楚正则眉峰一蹙,声音微冷,道:“谁能跟你比?”
薛玉润往后一靠,双手一摊,压根没有深想:“就我这个刺绣的水平,陛下该问的是,谁不能跟我比?”
但凡她刺绣厉害点,楚正则也不至于拿绣荷包这种事当赌注了。
楚正则一听,就知道薛玉润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揉了揉自己的眉骨,无奈地道:“朕是指……”
这几个字淹没在了薛玉润高兴的声音里:“让我猜猜,第一道菜是什么,荷香卤拼吗?”
德忠带着宫侍毕恭毕敬地端上菜品,而她正看着宫侍手中的金地粉彩莲花纹盖碗,露出舒心畅意的笑容。
楚正则看着她玉白淡粉的脸上那对可爱的小梨涡,唇角也微微地勾了勾。
罢了,也没什么非要说的,护着她便是了。
她是他的皇后,是他的责任。
*
等薛玉润和楚正则用完晚膳,夜色终于笼罩了天地。
他们消食之后,缓步往寝殿走去。
平素在宫中,承珠殿和他的乾坤殿相隔甚远,他们极少在天黑之后携手归家。而向来热闹的薛玉润竟没有说话,这让楚正则有些许不自在。
他不由得低头看了眼身侧的薛玉润。她侧露的面容,比溶溶月色更皎洁。她的眼睫很长,忽闪如蝶翅,微露一点春的娇俏。她忽地抬起头来看他。
楚正则轻咳一声,移开视线,缓了缓声音,问道:“怎么?在担心乞巧节的事?”
担心到一言不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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