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润像一头机敏的小鹿一样站了起来,抢先道:“多谢陛下让德忠公公替我收拾好节礼。”
德忠见楚正则没有别的吩咐,笑着应声道:“喏。”
等德忠命人将装着乞巧节礼物的匣子搬来,薛玉润站在门框边上,巧笑嫣嫣地道:“皇帝哥哥,看了夤夜私会也没什么的,夤夜私会没写什么要特意删掉的话,不用不好意思。又不是什么‘舒而脱脱兮’的《野有死麕》,对不对?”
楚正则:“……”
是她的哪个王八蛋哥哥给她曲解了《野有死麕》的意思??
楚正则冷着脸,阔步朝薛玉润走去。
薛玉润朝他做了个鬼脸,脚步轻盈地溜走了。
楚正则注视着她的背影,也没有再追上去,反倒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看了,是没什么。
可若是书中之景变成了梦,梦中之景又比书里的夤夜私会更进一步——
停喝安神汤的那一夜,他枕着雷雨声入眠。
后来,薛玉润催着问他梦见了什么。
他没诓薛玉润,梦里的她,是咬了他一口。
只是,她亦雪肤露绯,婉转娇羞地唤着夫君。
楚正则闭了闭眼。
神女入梦,郎心有愧。
*
入梦的神女离去时,背影姣美绰约。
只是,不多时,神女的纤纤素手就悄无声息地伸到了背后,比了一个“三”,欢快地摇了摇。
身为神女自幼一起长大的竹马,楚正则瞬时就看懂了她的意思——陛下,你连七岁都没了,三岁不能更多。
楚正则:“…………”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要站在这儿目送她离开??
*
把皇上“气”了个够呛的薛玉润拐了个弯,却对一直恭送她的德诚莞尔一笑:“好了,现在你们不必提心吊胆了,回去安心伺候便是。”
德诚一愣,这才明白薛玉润去而复返的真正原因——她原来一直在担心皇上会心绪不佳。
德诚恭恭敬敬地候着薛玉润离开,然后赶紧回镜香斋伺候。
镜香斋里,皇上面无表情,瞧不出喜怒哀乐。
只是,在他悄然进门之时,皇上掀起眼帘扫了他一眼。
德诚心下一个激灵,鬼使神差地替薛玉润解释道:“先前薛姑娘在镜香斋门口跟奴才说话,很是关系陛下用了多少早膳。奴才方才恭送薛姑娘回北殿时,薛姑娘还几番叮嘱奴才好生伺候陛下。奴才愚钝,这才知道薛姑娘不是为着乞巧节的礼物,而是挂心陛下,所以去而复返。”
德诚说完,就恨不得甩自己两耳刮子。
皇上素不喜人聒噪,可他这话说得啰里八嗦,简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东西。
果然,皇上漫不经心地道:“确实愚钝。”
德诚听罢,一时紧张至极,大气也不敢出。
“陛下,不如让小诚子给您伺候笔墨,也开开慧根?”德忠笑问。
能给皇上伺候笔墨,是莫大的殊荣,德诚万不敢想。
然而,皇上淡声道:“可。”
德诚毕恭毕敬地上前,恍然大悟。
明白了。
这话虽然啰嗦,可皇上爱听。
*
而此时,让德诚得以近仰天颜的薛玉润,心情愉悦地带着她的乞巧节礼物回到了北殿。
芝麻和西瓜绕着她的腿向她撒娇,薛玉润一边揉着狗头,一边吩咐:“珑缠,拿一瓶我练字时抹在手腕上活血的香露。陛下今日手腕估计也遭了罪,一会儿送去镜香斋。”
她说罢,净过手,轻轻地拨开了雕红漆牡丹花开的匣子的锁扣。
匣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竹里馆的珍本《相思骨》。
薛玉润如获至宝地把《相思骨》拿出来,正要打开第二册 ,去找檀郞化鬼之后的画,眼角余光忽地瞥见匣子底下的烁烁金光。
薛玉润微愣,抬眼去看——匣子里还整齐地叠着一件衣裳。
它是用金线所织。
薛玉润错愕地将它从匣子中拿出来。
她以为,楚正则只给她准备了《相思骨》。
柔软的衣裳垂落,金丝缠绕在蚕丝之中,几乎看不见蚕丝的踪影。龙与凤交颈而舞,倾泻出绚丽的金芒。而衣摆与袖口,缀着米粒大小、均匀的彩珠,串成五彩祥云的纹路。
“这是……繁珠金缕衣?”珑缠连连惊叹。
“不是。”薛玉润将衣裳放在手心,轻轻地拂过其上的龙凤呈祥。她的手遮蔽了阳光,但五彩祥云纹路上的白色珍珠竟在暗影下熠熠生辉——薛玉润这才发现,这不是珍珠,而是细细打磨的夜明珠。
薛玉润怔忡着,喃喃道:“不是陛下私库里的那一件,那件绣的是百鸟朝凤。这件,是新的。”
“如果姑娘在摘星楼穿上这件金缕衣,一定很好看。”珑缠感慨万千:“配上焰火,万千星辰,肯定也不如姑娘耀眼。”
“嗯,摘星。”“摘最亮的那一颗。”
楚正则慵懒的声音仿佛同时在耳边响起,薛玉润就像被针扎一样,飞快地把这件繁珠金缕衣放回了匣子里,“碰”地一声关上匣子,然后弯腰一把抄起了趴得好好的芝麻。
芝麻睡眼惺忪,茫然地舔了她一口。
薛玉润把头埋进了芝麻怀里。
第34章
肯定是因为她乞巧宴上技惊四座, 以至于楚正则觉得颜面大涨。
要不然,他才不会乱答应带她出门玩,还只因为看了她的话本子就应下她那么多条件, 又、又额外地送给她这件金缕衣。害得她都没法给它们安上一个“谢礼”、“贿赂”的名头。
可是心还在砰砰地跳, 脑海里的焰火偏不肯消湮,眼角余光里的雕红漆牡丹花开匣子还在提醒着她, 那里面装着一件举世无双的金缕衣。
——它们都好像在朝她絮絮低语, 如果乞巧节那晚她去了摘星楼, 会发生什么呢?
薛玉润缓缓地,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就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珑缠连忙问道:“姑娘怎么了?”
薛玉润放下芝麻,捂着脸, 有点儿丢脸地道:“……被狗毛呛到了。”
珑缠忍了笑。
薛玉润缓了缓情绪,轻咳一声, 摸了摸西瓜的头, 然后站了起来:“珑缠, 准备准备, 我要去见姑祖母。”
珑缠微愣:“姑娘怎么突然要去见太皇太后了?”
“中山王来静寄行宫, 一定会去跟太皇太后和太后问好。陛下出宫的事,便会经由中山王, 在她们跟前过明面。”薛玉润紧咬着唇,闭了会儿眼睛, 再睁开时,眸中一片清明:“再没有比‘让陛下收心’更好的纳妃时机了, 不是吗?”
珑缠一震。
她忽地想到德忠先前说的“陛下说了,中山王来, 是他意料之中的好事。”
珑缠更愿意相信皇上不是这个意思, 可不知为何, 她心下骤起慌乱,忙道:“姑娘说的是,您提前去跟太皇太后通个气,这样、这样咱们也不会被四妃九嫔的人选弄得措手不及。之后是拉拢还是疏离,也都有个章法是不是……”
薛玉润一笑:“你慌什么呀?”
她拿起妆奁里的一支八宝簇珠的金凤步摇,轻轻地转了转。凤尾的流苏跟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一下地甩过她的手背。
有一点点刺痛。
薛玉润放下金凤步摇,轻声道:“我是未来的皇后啊。”
*
许太后的确刚见过中山王。
中山王明里暗里,都在怀疑许门下令为何没有亲自来静寄行宫走一趟。
许太后把中山王搪塞了过去,等中山王一走,许太后就叫来了许二夫人。许大夫人和许二夫人毕竟是许太后的娘家人,并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静寄行宫。
许二夫人一到,许太后就厉声道:“许郑氏,你是怎么教的儿子!?”
许二夫人面如土色,“砰”地一下跪在了地上。
许太后已经知道了许门下令被气病的真实原因。
原本,她胞兄许大老爷没有亲生儿女,只从远房过继了一个儿子许鞍。但许鞍毕竟不是真正的本家人,所以,许太后更属意二弟的嫡长子许望。
谁知道,平日里来她跟前嘘寒问暖的许望,看起来也是一个聪慧的翩翩少年,竟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一想到许家还曾想希望自己把女儿嫁给许望这种蠢货,许太后心里更是直犯恶心。
许太后嫌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许二夫人,怒斥道:“看你教出了一个什么废物!竟兄弟阋墙,惹得父亲大怒而病。”
许二夫人语带哭腔地坚持道:“太后,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挑拨离间。望儿不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来,一定是许从登,对,许从登那个小娘养的——”
“掌嘴。”许太后厉声道。
福春迟疑了一瞬,同为“福”字辈的宫女,另一侧的福秋箭步上前,用力地打了许二夫人一巴掌:“尊者面前,夫人慎言。”
许太后扫了福春一眼,眸色阴冷。
福春立刻跪了下来:“太后,老太爷究竟是因家中事而烦忧,还是因为陛下趁夜出宫而急火攻心,尚未可知啊。”
“哦?”许太后阴沉地问道。
“太后,陛下趁夜出宫、私会女眷,老太爷身为辅臣,忧心忡忡,情有可原。”福春咬牙道:“如今,正是替陛下甄选宫妃,以安圣心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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