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润一愣。
难怪,当长乐县主在选拔赛上嘲讽巾帼书院学子之时,蒋山长会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所以,娘娘,不论其他两条有什么法子,单论第三条,要让世人相信,她们足够厉害,有了孩子也不会耽误治学……”钱筱笃定地对薛玉润道:“唯有蒋山长,是上上的人选。”
“我明白了,多谢先生教诲。”薛玉润正色行礼:“我会亲自请蒋山长出山。”
*
待送走钱筱后,薛玉润马不停蹄地给蒋山长递请帖,请蒋山长入宫。
见到蒋山长,薛玉润也并不含糊,行大礼,径直向她表明打算破除教习先生须为孀居或者自梳的妇人这个不成文的规矩。
蒋山长听罢,肃然起身,作长揖,郑重其事地道:“多谢娘娘。”
薛玉润没想到她居然行此大礼,连忙站起身来把蒋山长扶了起来:“您不必言谢。我想出来的破局之法,还需您鼎力相助。”
“娘娘尽管说。”蒋山长身体前倾,果断地道。
“山长,您可愿带着巾帼书院的先生们,跟鹿鸣书院的夫子们,比上一场?”薛玉润认真地问道。
她思量过很多法子,要如何向世人——尤其是守旧的大臣和女眷——展示教习先生们的才能。
可思来想去,薛玉润觉得,不如效仿蒋山长——想让世人知道她们有多厉害?比就是了。
蒋山长先是一怔,复尔大笑:“娘娘此言,臣妇等了二十年。”
看到蒋山长眸中熠熠生辉的神采,薛玉润在此时,忽地明了,为什么蒋山长会如此推崇登高宴。
“比就是了。”蒋山长气势如虹地道:“我们且胜他们三筹。假设有了孩子,再让他们两筹又如何?我们不还是胜他们一筹吗?”
听到蒋山长胸有成竹的决心,薛玉润心底大松一口气:“有山长此言,我就放心了。”
只要巾帼书院的教习先生里,有一个人能胜过一个鹿鸣书院的夫子,她就能渲染出她们足够厉害的舆论。毕竟,时人都觉得她们没人能比得过鹿鸣书院的夫子。
“您放心,台我来替您搭,只请您臻选教习先生参加比试。”薛玉润想了想,道:“时间,就定在今年的登高宴,如何?”
“好!”蒋山长立刻应声,又道:“娘娘,若要增添胜算,还望您请钱夫人一同参与比试。”
薛玉润微愣。世人都说,蒋山长跟钱夫人自从闺中时便争论甚繁,很不对付。可没想到,不论是钱筱赞许蒋山长,还是蒋山长推崇钱夫人,竟都毫无迟疑。
“臣妇敬服之人不多,筱娘便是其中之一。臣妇还怨过筱娘从前没有试着去打破这个破规矩。毕竟她才华出众,她的夫君……臣妇的兄长又鼎力支持。”大概是因为她怔愣了片刻,蒋山长紧接着解释道:“只可惜她无心山长之位,也没能跟臣妇痛快比上一场。”
说起往事,蒋山长的语调里,还是流泻出几分遗憾。
不知道是为没有跟钱筱酣畅淋漓地比上一场而遗憾,还是为钱筱未能跟蒋谈白头偕老而遗憾,又或者,是为这个规矩多年未破而遗憾。
薛玉润颔首道:“您放心,我会请先生参加比试,只不过,愿或者不愿,端看先生心意。”
“不愿就不愿吧。毕竟,兜兜转转,还是她的弟子头一个尝试。不枉她褪下缟素,入宫当您的先生。”蒋山长慨叹道:“在您的身上看见圆满,也算是对往事的成全。”
说到“成全”二字,蒋山长目光变得愈发的慈和:“娘娘,也要多谢您对如瑛的成全。”
薛玉润大震。
她在跟蒋山长,甚至钱筱对话时,都没有提过“顾如瑛”半个字,就是因为她担心会对顾如瑛不利。可没想到,蒋山长竟早就有所察觉。
“您……”薛玉润迟疑地开口。
“她啊,值得这世上所有的好事。”蒋山长提起顾如瑛,就如同太皇太后、钱宜淑、钱筱说起薛玉润:“只盼她,比臣妇更幸运。”
*
蒋山长提及顾如瑛时,顾如瑛正在家中看书。今日是休沐,她不必去巾帼书院。
原本,在哪儿看书对她并无差别,只是,她跟赵滢翻过了巾帼书院所有的记载,发现历任山长和教习先生,竟全是孀居或自梳。所以,她此时心绪繁杂,在同一页停留了许久。
末了,顾如瑛眉头微蹙,站起身来,用冷水泼在了自己的脸上。
冰凉的水,让她定了定神。
她沉下心来,继续看书。
只是,书才翻了两页,就被气喘吁吁的使女打断了:“姑、姑娘,夫人请您到前院去。”
顾如瑛的生母早逝,现在的顾大夫人是她的继母。她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鲜少有这样急匆匆地派人来请她的时候。
顾如瑛拧眉问道:“何事?”
“赵、赵家,来提亲了!”
顾如瑛一时甚至没有回过神来——这怎么可能呢!
她分明在花朝节上,跟赵渤说得清楚明白,她想当巾帼书院的山长,而巾帼书院的山长,向来都是自梳或者孀居——那个时候,薛玉润还没说她想试着改这个规矩。
顾如瑛声音微颤,问道:“哪个赵家?”
“赵尚书令的赵家。”
——也即,适婚的男子,唯有赵渤一人的赵家。
*
赵家向顾家提亲的消息,经由赵滢的信,传到薛玉润手上时,薛玉润刚刚跟太皇太后交代完她跟钱筱和蒋山长商量的事。
这件事,她打一开始,就没有瞒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也一如往常,她置身事外,不提建议,但让薛玉润需要什么,尽管去提。
薛玉润拆开信,大舒一口气,低喃道:“看来,顾姐姐的确比蒋山长,更幸运。”
她很清楚,顾如瑛在花朝节时,想必已经跟赵渤说得很清楚了。哪怕赵滢跟赵渤说了她们的谋划,可是这个谋划成与不成,还未可知呢。
要是算计点的人,不说像蒋山长的未婚夫一样立刻解除婚约,赵渤大可再等一等。毕竟,若是他求娶不成,多少也会折损他求娶其他贵女的机会——她们轻易答应,岂不是显得自己比顾如瑛“次一等”么?
此时求娶,是鲜明地摆出了同舟共济的态度,其内,是珍视与郑重。
赵哥哥,这一次真的不愧赵滢写了整整五页的溢美之词,赞扬他的选择。
薛玉润信还没看完呢,她身后就响起了一道低幽的声音:“在想谁呢?”
这声音太过熟悉,薛玉润的脑海里根本就不设防,下意识地答道:“赵哥哥。”
楚正则:“……”
第87章
“赵哥哥”这三个字一出, 薛玉润忽然觉得,空气变得有几分凝重。
薛玉润放下信笺,回过神来, 连忙转过头来:“陛下……”
她话音未落, 才望进楚正则幽深的眸子,就听他冷森森地问道:“哪个赵哥哥?”
薛玉润严肃地道:“什么赵哥哥?哪来的赵哥哥?你一定是听错了。我说的是‘则哥哥’。”
“是吗?”楚正则嗤笑一声, 俯身伸手, 欲去拿薛玉润桌上的信笺。
薛玉润哪能让他拿到。
万一瞧见信里赵滢把赵渤夸得天花乱坠, 楚正则再联想一番,那就不是醋坛子翻了那么简单,那是醋海翻涌——她一准见不到明儿的太阳, 能见个夕阳余晖,都是楚正则“手下留情”。
薛玉润当机立断, 抱住了楚正则的手, 义正辞严地道:“则哥哥, 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 怎么可能想别人?”
楚正则冷呵道:“……朕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怎么会呢?你听听我的……”薛玉润抓着楚正则的手, 声调软乎乎的。
此刻,他的手离她的心口很近。
楚正则以为她要说“听听我的心声”, 下意识地看向她的心口——浑圆耸立的酥山,藏在春衣之下, 正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心口处绣着的那朵含苞欲放的牡丹,好似即将绽放一般。
楚正则呼吸微滞, 但想到尚未用晚膳,还是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然后, 就感受到薛玉润把他的手, 放到了她的小腹上, 语调还甚是恳切:“……肺腑之言。”
楚正则:“……”
他索性弯腰,将坐在位置上的薛玉润抱了起来,换成他坐下,把薛玉润困在了自己的腿上,磨刀霍霍地反问道:“肺腑之言?”
薛玉润环着他的脖颈,把头埋在他的肩头,理直气壮地道:“那儿确实藏着腑脏呀。”
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儿含糊的笑意。
楚正则哪儿还能不明白,自己方才呼吸微滞时的迟疑,尽数落在了怀中人的眼底。
他撑着薛玉润的后腰,将她往自己怀中压,声音沉沉:“那你也感受感受朕的肺腑之言。”
薛玉润僵坐着,不敢动。
他心如鼓噪,在她耳侧吐露着呼吸,上下皆如烈火一般灼热。
“感受到了吗?”楚正则的声音低哑。
薛玉润忍不住吞咽一声,正要说话,就听到自己的肚子传来了“咕哝”的声音。
薛玉润权当这是楚正则的肚子在叫,一乐:“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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