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棠没法儿,只好跪在院前老老实实低声颂念起来,想着也好,比进那呛人又怕人的屋子里好。
可昨日没吃上几口饱饭,一大早胃口又不济,只吃了两口粥点,待到日上三竿太阳当空,夏末的太阳也是毒人的,她被晒得后背刺痛,昏昏沉沉。
可她坎坷的命途哟,远不止只受这些磋磨。
就在洛棠心里想,好累哦,我干脆昏过去吧的时候,院外陡然蹦出一声尖锐的恸哭——
“兄长!兄长如何了!!!”
这一嗓子,再犯昏也能被惊醒!
洛棠猛地一振,扭头便见到个华美妇人势不可挡地冲进了院里,杜管家一边劝一边拦,急得满头大汗。
“姑奶奶,您别进啊,侯爷如今病重须得静养,您贸然去了可不是冲撞了吗!”
那妇人提着裙摆怒不可遏:“我回家看兄长怎就冲撞了?”
她一扭头,看到跪在院前发呆的洛棠,脚步蓦然一顿,神色卡在焦急与不悦之间,僵硬地眨了两下眼,似有些晃神。
杜管家匆忙挡到两个女人中间:“是小人说话不周正了,姑奶奶来看侯爷自然不冲撞,只是没个通传,侯爷还未醒啊!”
妇人却不再听劝,一把推开杜管家走到洛棠面前,神色复杂无比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压着怒气问:“那她是谁?她能来得,我来不得?”
杜管家心中暗叹一声遭了灾,怎得今日偏偏就叫姑奶奶回府撞见了呢?
面对着妇人的横眉冷眼,洛棠自觉瑟缩地低下头,身子微微抖起来。
她听见了,这位是侯爷的妹妹,又是个不能得罪的贵人。
可太吓人了……侯府也太吓人了,动辄便将人放在刀尖麦芒上针对……
“这是,是,是侯爷带回来的娘子,年纪小,便多照拂着。”
杜管家捏了把汗,圆了个尚且妥当的说辞。
却不想妇人盯着少女乌黑的发顶,脸色越发沉得像一汪深潭,仿佛随时都能暴起,要了这蒲柳般孱弱的少女的命!
看着这张脸,仅仅是多照拂着!?
呸!
最可怜的便是洛棠了,跪了一上午本就摇摇欲坠,蓦地被如此凌厉的目光盯住如寒芒在背。
所幸很快屋里便来了动静,侯爷醒过来,虚弱沙哑的嗓子头一遭喊得便是洛棠的名字。
洛棠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强忍酸胀的双腿冲两人行了个礼,转身迫不及待地逃去屋里。
妇人更怒,却无可奈何,盯着她的背影恨不得将人钻出个窟窿来!
就外头这场面,还不如屋里呢!
洛棠心惊胆战地走到宁安侯面前,看到对方的脸色似乎比昨日要好些了,她喜极而泣,赶忙将茶水端上,宁安侯却扯了扯嘴角作个笑,摇头拒了。
洛棠便伏在床畔,泪水啪嗒啪嗒落下来,柔柔弱弱地诉起了衷肠。
宁安侯今日脑子里清醒些,看着少女哭哭啼啼,喉头哽咽了几轮,胡乱揉了把洛棠的发顶。
“你终是来了了……”
洛棠心里想,可不是来了吗,一大早就等着了。
不过这场面她熟,妈妈教过,男子若是要同你交心,你更要使出十成力回报回去,假的也动人。
安宁侯听着她细弱潺潺的声音,抬眼看向这张年轻漂亮的脸,蓦地笑了声。
洛棠就有点说不下去——那股凉飕飕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过没等侯爷又犯病抓着她不放,府里为数不多能救她的正常人终于来了。
谢凤池姗姗来迟,目不斜视地跪拜宁安侯,仿佛压根没看到伏在床边的洛棠对他投来隐隐期盼的眼神,只清声道姑姑来了,正在院外求见。
宁安侯还是知事的,咳了两声后,让世子传话,叫妹妹进来,同时不忘让谢凤池将洛棠先带下去。
洛棠顶着那位姑奶奶夹刀带棍棒的眼神,努力让自己逃跑的姿势不那么匆忙,若不是世子到了院外突然停步,她必定也不会撞上。
“小娘小心。”
谢凤池及时转身,拉住身姿摇晃的洛棠。
触及的一瞬,那夜的记忆不可避免地涌入脑海。
柔若凝脂,细如玉石。
谢凤池很快不动声色收回手,仿佛没有丝毫逾越之心,仅仅是个宽和乐于助人的好世子。
洛棠刚从可怕的境遇逃出来,心绪纷乱如杂草,也没有注意这般小动作,只瑟缩了下站稳。
“多,多谢世子。”
想了想,她又失落地摇摇头,委屈地鼻音都重了:“还有……世子折煞奴了,奴不是什么……小娘……”
外室,连妾都不算。
谢凤池看她低垂的睫毛上还辍着泪,想起她那晚挺着胸膛故作凶狠说自己是侯爷女人的模样,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们二人安静地站在宁安侯的院子里,洛棠猜测等那位大娘子走了,自己还是要进屋服侍的,当即心里又委屈了起来。
她并非吃不了苦的人,往日里服侍侯爷从无怨言,只是如今的侯爷太吓人,不仅仅是容貌差别,更像是换了个人,将从前的温柔儒雅全撕了下来,只剩一双潜藏着复杂浓烈情绪的双眼,直勾勾地锁着她……
还总是十分用力地拉扯她!
她怕痛的……
于是一阵缓和后,她眼珠子动了动,悄悄看向身旁芝兰玉树的世子,扮作了个楚楚可怜的模样。
“世子,侯爷的病……多久能好呀?”
谢凤池目不斜视,轻轻回道:“不知。”
洛棠急了,怎得世子都不知呢?
若是长久这么下去,她怕是比在外面饿死更惨——要被一惊一乍吓死了!
可她也不敢再追问,问多招疑,况且世子虽温润和善,到底是世子,知晓对方身份后,她心里隐约有着忌惮,知道不能过于放肆。
于是她只好忍着委屈,瘪着嘴绷着泪重新伫直身子。
就想过点好日子,怎么这么难啊?
日头大盛,幸而一同“罚站”的还有世子,杜管家给世子送茶时也给洛棠递了一杯,她渴死鬼般接过,又怕举止唐突,只能小口小口地快速吨吨吨下去。
谢凤池听见细微声响,目光微动,借着喝茶的姿势掩住了自己勾起的唇角。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姑奶奶终于出来了。
她没好气地看了眼洛棠,毫不遮掩厌恶,终是挪开视线,和谢凤池说:“你父亲有话与你说,我改日再来找你。”
洛棠死死低着头,作出卑微恭敬的模样生怕被教训,等人都走光,她才终于松了口气,瞧着那位姑奶奶的背影小心拍了拍胸口。
另一边,谢凤池进了屋,明显察觉父亲的状态比刚刚见到的又好了些。
宁安侯躺在床榻上看到谢凤池来了,宛如等到了最终抉择的时候,难得清明地瞪大了眼。
只是他此时看谢凤池的神色已不加遮掩,重新回到了早年看待亲子时的那般冰冷与嫌厌。
他的目光又移向窗外,恰好能看见少女乌黑的发髻。
谢凤池顺着目光看去,听他那一生清和雅正的父亲哑着嗓子说了句,
生未同衾,死应同椁。
谢凤池虽有意外,却也很快平复了下来。
洛棠长了张如此的脸,他父亲如今浑浑噩噩只剩本性,不论先前作得何种打算,能有今天的结果也很正常。
第五章
洛棠来侯府的第二夜,做了个撕心裂肺的大噩梦。
她梦到侯爷一病呜呼了,然后昨日来的那位姑奶奶冲进府,眼里攒着火拽住她的头发,将她从春老院一路拖到府门外,一把摔到个竹篾编的笼子里!
路边百姓纷纷朝她砸硬石头臭鸡蛋,将她的脸都砸破了,疼得她哇哇哭!
他们叫她水性杨花又残花败柳,各种难听的词汇一股脑抨到洛棠身上,叫洛棠回也回不及,哑口莫辩被带到江边,车马一翻沉了江。
那些拍手称快的人宽慰地笑出来,仿佛终于洗去了侯府唯一的脏污!
洛棠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一口气卡在胸膛,半晌才缓缓舒下。
梦中被划花脸的痛重新袭来,疼得她涌出泪花。
她跌跌爬爬地从床榻上挣扎蜷起,抱住自己的脸缩成一团。
她没水性杨花……明明只有侯爷这么一个恩客,她也不是残花败柳,她分明连身子都没给出去过!
虽然是梦,可也太真实了,姑奶奶凶神恶煞的脸惟妙惟肖,叫洛棠一想起就忍不住抖得更厉害。
她回想起侯爷这两日越发反常的样子,颤颤巍巍咬紧了嘴唇。
纵使再舍不得富丽堂皇的侯府和锦衣玉食的生活,她还是觉得命更重要。
不行……若侯爷真没了,她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要逃!
想通了这点,李婆子早上再来叫她,洛棠已经梳理好等在屋里了。
洛棠甜甜地笑过去:“李妈妈,可否向上面的人请教一声,我想回趟别院取些东西,傍晚前便能赶回来。”
李婆子当即皱起眉:“有什么是府里没有的?”
洛棠就知道这婆子不会如自己的愿,只得咬牙忍住心疼,将半块小碎银塞进对方手里:“是些私密的物件,让府中为我采买也过意不去,还请妈妈通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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