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晔道:“是顾氏的匠人所作。”他一面领着妹妹们向内,“这里本就是顾氏的庄园,我们初来金陵时居住颇陋,本欲购置一寻常宅院,是后来父亲求娶于顾氏之后,顾氏言我们在此地尚无宅邸,便要送这园林给父亲,父亲自然不肯收受,殿下听闻之后便从顾氏手中买了两处宅子,一处赠予左太傅,一处赠予父亲,顾氏后来又遣数百工匠来此,三月便成。”
楚姜点头,“既是百年世家,无怪这宅子风雅自成了。”
四人又来到一水泽畔,楚晔一面道:“南方三大门阀中只有吴郡陆氏与会稽虞氏有部曲自护,吴郡顾氏却坐拥南地大半财富,昔日三家与皇室互为掣肘,顾氏也试图积蓄兵力,却遭南齐皇室跟陆氏、虞氏阻拦,早已心生不满,与北地世家联姻对他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这庄园也是顾氏少有的,为了叫殿下买下这庄园,不知花了几多功夫。”
楚衿听得发困,头靠在姐姐身上,嘴上不满,“说这些作甚,我不爱听的。”
楚姜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可是困倦了?”
她摇头,“三哥跟六哥自来金陵后就不同了,爱说正经事,我又听不懂,三哥不如讲讲那新夫人,长个什么模样?长姐从前说南人爱娇弱,那新夫人可是那般?”
三人失笑,楚晔道:“却不敢妄议长辈,一旬后你自己去看就是。”
她打起些精神来,瞪圆了眼睛问:“我们在长安收到她那信瞧了,字写得倒是好看,想是相貌也不差的,就是想到往后要叫她母亲,怪别扭的,左十三娘的继母才比她大五岁,她总说叫她母亲她都叫不出口。”
楚姜笑道:“咱们族中一位族叔比我的年岁还小,我们不也叫了?全当长辈尊敬着,你想那许多做什么?”
此时日头已偏移,又值春风料峭,楚晔见楚姜袖摆被风吹起便道:“莫在外吹风了,我领你们去住处瞧瞧。”
楚郁便顺势抱起楚衿,“这园中有一小院,幽静雅致,想来你定会欢喜,至于衿娘么,就带着乳母住在前头那临水的小院中,那里近山靠水,任你玩闹。”
楚衿摇头撒娇,“我要跟九姐姐住一处?”
楚姜嗔笑她,“我才不肯跟你一处住,这些时日天天烦我,正好落几天清净。”
楚衿还要卖乖,“每日晨起我给七姐姐选钗环戴。”
“不要你选,采采会选的。”
“采采没我选得好呢!”
“我看着采采要挑得更好些……”
众多仆役抬着行囊跟随其后,听到姐妹俩拌嘴都不由笑出声来。
将楚衿安置于小院中后几人又走了约一炷香时辰方见了一幢小院,“你听不得闹,这里偏静,四周也都吩咐了下人们看守,你瞧瞧可还欢喜?”
小院周遭建了四围矮墙,又由山石堆就了一道嶙峋的院门,步入庭中便见另一番天地。
三五棠梨倚墙,除却这棠梨,绕墙还有数株梨花,一座亭子临溪而建,溪上只一玲珑小桥,溪水绕过小楼,穿了一道曲栏方隐去了,在那曲栏畔又有一间小堂,正由竹帘遮隐着。
又见前方中堂两侧各两间正屋,屋后是翠竹,中有山石阻隔,楚姜见了笑道:“先未见那堆叠,心中还想兄长们怎挑了个幽凉之境,多了这些山石,倒是去了凉意了。”
二人立她左右,看她神色愉悦,知她是满意的,楚郁问道:“可还合眼?”
她点点头,“我自是喜欢的。”
二人遂领她入堂中去,又欲将布置详细说给她,却从院外来了一仆役,禀道:“郎主遣奴来唤三郎跟六郎,说是宴席将开,要郎君们前去,还嘱咐九娘先好生歇着,您跟十四娘这一路劳累便不必去宴上了,族中女眷由三郎跟六郎招待便好,待郎主空了便接九娘去说话。”
楚姜笑应:“我明白了。”又要送兄长们离开,楚晔抬手叫她止步,“我们几步便到,你回去歇着,我跟六郎宴罢便来看你。”
“我又不是衿娘,哪里要你们一日看顾个几回,兄长们且去。”
楚郁也不放心,交代着采采,“女郎有任何不适之处,必要遣人去寻我跟三哥。”
楚姜便笑着推攘二人几下,“不必在我这里耽搁了,父亲或是还有要事交代兄长们的。”
他二人这才离了,采采看着二人背影笑道:“还是郎君们在好些,虽说十四娘也能逗女郎笑,可是郎君们毕竟是兄长,婢子看女郎今日比在长安时还轻松几分呢!”
楚姜嗔笑,“惯只有你敢笑话我。”
第5章 、楚府
堂中从长安跟来的几个侍女都欢笑起来,一个中年仆妇似是闻声才进来,见婢女们笑作一团板着脸训道:“行囊且不去收拾了,都在这里团着做什么?”
婢女们霎时间收敛笑声,楚姜见了妇人道:“是我叫她们进来的,阿聂骂她们作甚?”
阿聂叹气,她是楚姜的乳母,威望不小,便见她近了楚姜道:“这里不同长安,这几个孩子惯来就会耍嘴皮子讨你欢喜,奴先前过来,正问了茂川几句话,才知晓这宅子里的仆役十有八九都是顾氏所赠。”
楚姜微怔,“十有八九?”
“当真。”阿聂笃定,“郎主南下时为了轻便,连同车夫、马奴在内只带了十余个下人,郎主跟郎君们又一向行事简朴,本来随身伺候已是够了,倒是跟顾氏约定婚姻后,顾氏便赠了这许多仆役,奴问了几个,虽不曾在顾氏家宅中伺候过,也都是从顾氏庄园中来的。”
楚姜看阿聂神情实在郑重,宽慰道:“这也无妨,父亲自是有考量的,或许顾氏是担忧女儿去了夫家受不到好照料,这才遣了众多奴仆来,也或是为了向父亲跟殿下示好,这不算什么。”
阿聂仍有别的考量,她是家主看重的仆妇,平日里楚氏的儿郎们也尊敬着她,便叫她忠心更甚了。
她遂拉着楚姜跪坐在一方紫檀案几前,神色凝重,“女郎,可还记得左十三娘当初离开长安一事?”
楚姜自然记得,道:“十三娘去庄园中休养,是因左老夫人觉她性情不稳要静静心,且只三个月就已将她接回长安了,与她继母并无相干,阿聂莫信了那等流言。”
阿聂笑着摇头,“奴怎会如此,不过是想到那十三娘也就是顽皮了些,跟长安城中一些小娘子比起来也算娴静的了,怎的她继母进门前左老夫人不让她去庄园,偏偏是她继母进门后?她又惯来娇蛮,说不得是惹了她继母不悦,而今这顾氏夫人品性如何我们虽不得知,只是她在家中的地位,可不是族中其余夫人们能比的,若是她性情温和还好,若是那等刁钻的,她又是长辈,岂不是要叫女郎受委屈?”
楚姜这才明白她的担忧,略作思忖便道:“我们自要好好尊敬她,她此前送去长安的那信,我跟衿娘也仔细读了几回,猜测她是个明理大方的,吴郡顾氏不是寻常郡望,想必其涵养也高贵,只要我们敬重她,便不必担心生出龃龉来。”
阿聂知她向来有主意,在长安协助宗妇打理庶务也是不在话下,未必就应付不来那顾氏夫人,只是想她体弱,又正是谈论婚姻的年纪,不免思虑多了些,“女郎,奴是担忧,那虞氏跟陆氏若是不肯诚心归附太子殿下,莫不是还要拿您跟十四娘去联姻?虽说郎主最为疼爱女郎,可是毕竟要迎来新主母了,往后之事实在难测。”
楚姜眼中漾出些温情,声音清凌凌敲在春风里,“父亲不会的。”
“可是三郎说那陆氏跟虞氏……”
“阿聂,我们要相信父亲。”楚姜拉起她的手轻拍,语气还是轻轻柔柔,出口却有一番道理,“父亲一定会做到的,至于陆氏跟虞氏,手上的武力还不够起事的,是陛下仁心,不忍叫南地再起烽火,这才叫他们敢冷眼待太子殿下,可是他们跟顾氏终究是一样的,他们要权力、要威望、要人心,从前南齐是世家掌人心向背,而今南齐不存,一年他敢自重,三年他敢自重,然而这天下是周朝的,百姓见北周朝廷惠他而南方世家苛他,便是人不得去,心也该过去了。”
阿聂凝神听着,不由赞同地跟着点头,又听她道:“再等陆氏跟虞氏见顾氏子弟入朝堂拜将相,看百姓们向往北地,他们却只安守这几寸土地,不必父亲劳心,他们自会求着归附的。陛下如此爱护太子殿下,怎会给他一个收拾不了的烂摊子,不过是时日长短罢了,而陆氏跟虞氏,也不会坚持太久的。”
她重复了一遍,“他们跟顾氏是一样的,这些世家当初能看着陈齐王无道而不加劝阻,内里都是一样自私的,等他们看利益被顾氏分完了,急的便该是他们了。”
阿聂在一边露了忏色,“奴实在不通道理,只会白白担忧女郎,若是这般,那郎主也是不必再忧心了的。”
她却摇了摇头,神色郑重起来,“我们是不必忧心,但是父亲可轻松不了,虽说他们总会归附,可是早附总比晚附好,尤其是如今,太子殿下年纪轻又无大功绩,上面还有两位有军功的兄长,他若能在短时日内收服南地门阀,朝中才会有更多信服他的人,所以父亲才会如此费心,而这个道理,我这个小女子明白,陆氏跟虞氏不会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