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当忙笑起来,惭愧道:“我们兄弟护送楚氏族人,也讲的是拿钱办事,在船上他却险些将我们一个弟兄的性命要了去,这仇自然得报,这黄金也是当初楚十九为了声名给我们的封口财,不义之财拿来……”
“廉叔,该走了。”
那年轻人陡然一句打断了他,中年儒生便对沈当一笑,“告辞。”
说完三人便上马离去,沈当忙带着弟兄们侧身避让扬尘,心中才对那年轻人生出好奇又压下,心道既然他们都不愿听自己编造的内情,便是只想拿钱办事的,自己也不该多事。
想着便也不久留于此,等他们不见了踪迹沈当一行人才折回那破屋之外,远远守着,等到天边显了一抹白时见了楚氏来人才彻底离去。
“十六弟、十九弟,这是怎么了?”
楚十九一把逮住来人,“十一哥以为老子如何?比之圣人如何?”
楚十一惊异他竟舍得问自己学问了,撇开他的手,“何故如此问?你便是来此野外思想此事?”
“十一哥只管说便是。”
楚十一见他急切,便也不再多想,脱口道:“我之愚见,老子当称贤,而不当称圣,如王弼之见,老子‘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然而圣人之情……十九弟你怎么不听了……十九弟,你以为呢?还是你有不同见解?”
楚十六瞥他一眼,跟着失魂落魄的弟弟出去,“听什么?什么都不会听个什么?”
留下楚十一在后懊恼,“这是如何想通的?”
作者有话说:
①对答出自孙希旦集解
②《王弼传》
③跟鸡兔同笼、折绳量木一起出自《孙子算经》
④汉景帝下过类似的诏令
第17章 、神医
沈当回到金陵时正是傍晚,在园中过了一道月洞门时正撞见了楚崧迎面过来,一行人便止了脚步,“见过太傅。”
楚崧知他一行是楚姜的人,对于这个女儿的事,他事无巨细皆要一一过问,对他们便也多留了份心,“之前你们离去,可是明璋交代了什么事叫你等去办?”
沈当点头,“女郎不放心族人们,吩咐我等暗中护送他们,如今事毕便归来了。”
楚崧微微颔首,“明璋心细,之前与我说过你们几人都是文武皆修的,她虽只是一介女儿,说一句话也抵数多男儿,你等为她筹谋不必忧心前程,以后若遇为难之处只管来我这里。”
沈当未料他能与自己温声说这些,有些惶恐,“是。”
楚崧便叫茂川递了块令牌给他,“这是楚氏宾客令牌,执此令即为楚氏门生,在外行事也会便利不少。”
沈当却不曾接过,拱手退却道:“太傅,我等当初与女郎所说,只为女郎一人驱使,这令牌某不敢接。”说完心中还忐忑,不知他会否动怒。
他听了反而一笑,神色间多了几分赞许,“这样也好。”
待两厢别过,茂川还疑惑,“郎主,沈当这一行人,出身虽蓬户桑枢,倒是读过儒经的,说起本事不算超脱,这般半壶子水满的,最恐会心术不正,怎能放任他们在九娘身边?要不要奴着人盯着他们,别叫他们诓骗了九娘。”
“安心。”楚崧摆摆手,神色愉悦,“难得明璋有几件想办的事,由她去便是,总不能事事都困着她,任她做得怎么样,就算招来麻烦也不怕,她长在我眼跟前,听了不少阳谋阴谋,敢做才好,往后若不是沈当来寻你相帮,就不要多过问他们行事。”
而沈当别了他后也心有惴惴,等回禀楚姜时便如实相告,楚姜看他不安,安抚了一句,“父亲不会多说什么,你们若是接了那令牌,他才要疑心你们的忠心。”
“原是慈父之心。”他感慨了一句。
楚姜看他身形潦草,便叫采采递了张湿帕子给他,“此次让你们去办这事虽不是什么难事,我却知道你们的为难,一时恐伤了他们,一时又担心被他们发现。”
沈当双手从采采手中接过帕子,未来得及擦拭便拱手表忠心,“能为女郎效劳,是吾等之幸,那七百金……”
“我不问那下落,你也不必说。”
“谢女郎信赖。”他心中的信服又多了一分。
“我父亲近来一直在为我求医,那位隐居东山的神医总是没有踪影,去山上寻人也寻不着,你们先歇上几日,过几日去探探这神医究竟是有几分本事,连我继母这般生长金陵的人,竟也不曾见过他。”
沈当看向端坐屋中的少女,见她神色镇定,脸上既无病人急于求医的迫切,也无自认不治的绝望,只是一派平静,好似她只是好奇那神医的本事,这样简单的差事,他竟不敢接了。
“女郎,太傅身边人的本事,自然比我们要强些,想必那神医的本事不假。”
楚姜唇瓣翕动,眼神从他身上移开,转而去看采采煎药,半响未曾开口。
沈当猜不透她思绪,手上那帕子被他拧得滴了几滴水,濡湿了廊上地板,他用眸光看着蹲在药炉前的采采,期盼这平素活泼的婢子能说几句话,然而这小婢只专心扇着扇子,眼也不曾抬。
院中霎时静了下来,只不时响起蒲扇动风的动静,夹杂着药炉中炭火燃烧的轻响。
沈当竟然从这小娘子身上感受到了威压,这是他十分意想不到的,就在他额上一滴汗珠划进眼中,引起一抹刺痛时,才终于听到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响起,“我父亲行事,少有用阴谋,尤其事关我的病症,他是万不肯冒然的,唯恐得罪了神医,季甫,你应当不是这样的人,上乘的本领也好,下流的手段也罢,只要不伤天害理,我相信你们都敢使出来。”
这下他再不敢推说,赶紧应了下来,采采也起身来药送他出去,二人出了院子,沈当便向她请教起来,“冒昧请教娘子,女郎平素可是不喜欢旁人置喙?”
采采轻笑一声,说得恬淡,“倒也并非,只是今日事涉女郎的弱症,又是郎主心系着的,那神医若是假,郎主失望,女郎也失望,阖家都会失望,故而女郎方才才会多想了片刻,却不是怪罪郎君的意思。”
沈当心有戚戚,“哎”了一声,又叫她留步不必再送,心中怀了几分计较回了住处与陈翁商议起来,谁知陈翁听完竟有了几分悔意,哀叹道:“竟是摊上了麻烦,还以为世家贵女顶多也就骄傲蛮横,最多叫我们做几桩违背良心的事,这一个竟是行事处处瞒着父母,瞧着是个心有机谋的,这样最是麻烦。”
可见在陈翁心中做几件坏事犯下的罪名,还不如违背父母来得大,沈当倒不如此作想,而是踌躇满志,“陈翁,我们应当庆幸抢先做了女郎身边的第一把刀,这小娘子绝不可小觑,平日瞧着是个温柔娴静,似是只会在父母面前撒娇的娇弱小娘子,正经威压起来,气势也唬人,如今我们只管做好眼前事,绝不会受到辜负。”
陈翁已然年老,只想给手底下跟随的兄弟们谋个前程,看沈当这样也放心下来,又听了他几句劝,便决心不再干涉他行事。
且说沈当出了院门后,一直静坐在楚姜身后的阿聂才艰难地开口,“女郎,瞒着郎主行事,是否不妥?”
她并不知道楚姜让沈当去荆州做的事,只能隐约察觉到她跟采采有事瞒着自己,也不愿惹她生气去问起,然今日却叫她明明白白听了这吩咐,实在让她心中不安。
楚姜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笑,“不会的,父亲知道我为了求医这样尽心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罪呢?”
阿聂被她的笑容哄得心中安定,又想起顾媗娥来,便提议道:“何不叫夫人也帮着问问?夫人虽是吴郡人,可是几大望族皆是在金陵城中置宅安家,劳她去打听打听,岂不是事半功倍?”
“父亲定是请母亲问过了的,哪能一事多劳?我再去问一遭,岂不是怀疑她不曾尽心?”
她脱口而出,“若是神医,那些久居金陵的,又是望族,哪会不知呢?恐就是问得不尽心才……”说着她便讪讪捂了嘴,轻呸一声,“是奴小人之心了,不该妄自猜测夫人。”
楚姜也不盼她能一夕之间就改变对顾媗娥的看法,看她眼中添了丝惶恐,便拉住她的手,由衷道:“阿聂,旁人家的女儿,嫁去夫家,定不想被当作外人的,何况这家中还有我们几个这样大的孩子,她的不安不比我们少,我们这样的家族,两族联姻求的是什么,你我心中都有杆秤,心中只说那点内宅阴私、男女风月实在荒谬,若她只是个爱争夫宠、嫉害继子女的,顾氏安敢叫她嫁来?她现下定是比谁都想要求得神医来治我,说不定,整个顾氏都正在想法子。”
阿聂连连点头,“是,是,女郎的话奴记住了。”
却正如她所说,顾媗娥也正与青骊说起那方神医,青骊身后一个婢子正回禀道:“五夫人回虞氏问过了,并无一人受过神医医治,六夫人也回去陆氏问了,只有陆氏一位族老见过那神医,只说姓方,旁的再说不出个详细来,至于那句不医治世家望族之人,那位族老也不知缘由,问神医的出身由来,也一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