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问:“殿下可是不玩了?”
“不玩了,回广阳宫搬东西,回浮光阁住。”
婢女看她忽然有了意志,喜不自胜,急忙应了下来。
柳大儒的名头被冒用一事,第二日上午便被查得清清楚楚。
刘呈得知印书的竟是太学博士,一时气得忘了下令。
回禀的亲卫又说道:“这游记已经卖出了七百多册。”
在他无言之际,殿中几位幕僚都笑谑了起来,对于马博士的行径或是叹贪念,或是叹无信。
然而议论过后,他们心中都明白这事大可利用起来。
“殿下,如今太学不同以往,其中学子将来都将成为朝廷栋梁,太学博士中沽名钓誉者甚众……”
“若是借此事整顿一番,安插些殿下的人进去……”
刘呈听过他们的议论,心中尚有迟疑,便未有所表,叫人将陆十一与楚晔叫来,交代完他又顿了顿,“去广阳宫将九娘请来。”
殿中幕僚都面面相觑,他们虽知楚姜于东宫有功,然而这还是第一次,太子将她与陆十一、楚三郎并提了。
有几人心中虽有异议,却含着轻视,以为楚姜来了也说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来,便都静等着。
等到楚姜来时,楚晔与陆十一都已等到殿中,才等她行过礼,她才刚听完了事情原委,便有幕僚打断道:“殿下,某以为最紧要的还是先将此事告知柳大儒。”
楚姜微笑未言,等着刘呈发话。
便见他看向后来的三人,“告知柳大儒是必要,可是太学中是只有马澜这一匹害群之马还是蛇鼠一窝,这事孤心中有决断,父皇心中未必如此想。”
陆十一道:“太学博士清闲,臣所知者,多是膏粱所充。”
楚晔心中更气的是他抄书故意将楚赢的名字除去了,却还冷静着,“此事必然,要先告知陛下,不该绕过了陛下先让柳大儒知情。”
那幕僚便道:“若要请天下大儒前往太学,柳大儒这般鸿儒泰山,才更应交好,闻他性秉直,怕是会因为与东宫结了亲而避嫌,不接受殿下的邀请。”
陆十一回道:“此话不妥,他若想避嫌,以此事讨好也无用。”
那幕僚还要说话,刘呈却开口问向沉默的楚姜,“你来时父皇可还在广阳宫?”
她摇头道:“不在,娘娘带上柳夫人与柳娘子去御苑赏菊去了,陛下清晨用了膳,请了柳大儒去经阁里。”
众人尚不解太子为何这般问,又听他道:“此事你看来,是否算得东宫之机。”
楚姜又是摇头,“从梁王谋反那一刻往后,东宫已经不需要再寻觅时机了,九娘不懂朝政,只知道如今的太学是陛下的太学,朝堂还是陛下的朝堂,殿下还是陛下的太子。”
刘呈又看向楚晔与陆十一,楚晔点头。
陆十一也道:“除非贴身隐私,陛下应当尽知天下事。”
刘呈看向几位幕僚脸上憋闷的神情,大笑了起来,将亲卫叫来,交代道:“将事情原委回禀给陛下。”
那几位幕僚幽怨的神情暗暗投向楚姜,她还说自己不懂朝政?
楚姜对他们的视线视若未觉,眼神里却有淡淡的得意,心道难怪传奇里的隐世高人行事前都是道一声自己只是个扫地的僧人云云,这种叫人生气,他人却奈何不得自己的感觉,着实不错。
当此事传到天子耳中,也如她所想,不仅马博士一个,连带着所有太学博士,都被一番问责。
又过半月,天子礼贤下士,向多位大儒发出求贤令,请他们执教太学。
多位大儒皆言不愿与马博士之流为伍,自言为诸生师长,不仅要兼才与德,更该道德高尚,无有挑择之处。
天子顺势罢免了马博士几人,未料一日太学走水,武候铺救火时,从博士们住处救出来许多卷轴书册,救火匆忙时,堆作一处,博士们胡乱翻检时翻出了好些春宫图与淫词乱曲。
本来已经来到长安的几位大儒当即就要打道回府,生怕自己一世的英名要折在了太学中。
此时连天子脸上也挂不住了,对太学生更是愧疚,竟叫他们受如此人物教习多年,一怒之下又撤了数十位博士,大儒们这才肯应诏进了太学中,进去后又是一番整顿学风不提。
至于楚赢夫妇那本游记,因天子的诏令传遍州郡,买了那本伪书的或是自行销毁了,或是找去要了赔偿,留存的倒也寥寥。
等廉申那书局印好的书散入长安,又引起一时轰动,三月之间加印数次,也真应了楚赢曾许下的豪言“也叫他长安纸贵。”
在建始七年将要过去的时候,东宫大婚初过,传来了胡人入侵北境的消息。
楚姜坐在檐下看雪,听闻此讯,心中忽而一紧。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要大结局啦
第159章 终章
北境陈兵二十万,仍旧抵不住胡人的来势汹汹,位于周朝北部平原上的两支胡人,东胡与北匈奴第一次联合起来向周朝进攻。
朝廷紧急调令各地兵马增援,终于在建始八年的五月里,将敌人阻隔在边城之外。
时年六月中,北匈奴单于遣使臣来往长安求和,愿献上骏马两千、黄金万两,求娶周朝公主。
一时之间,朝野轰动。
在匈奴使臣来京半月后,出乎意料的是,天子拒绝了匈奴的求亲。
朝臣皆不能认同,纷纷进言。
便是不嫁宗室女,封个宫娥嫁往匈奴,也能缓和三五年。
太子正要前往劝告时,楚姜带着一封信拦住了他,那是少岚从北境写来的。
信上是北境粼粼的冰原,五陵道上奔马的郎君断了左臂,孤刀对着胡人的马蹄,将两个牵着羊的牧童护在身后。皑皑的雪被热血融化,见到援军时,断臂郎君倒在马蹄下,牧童哭着扑在他身上。
边民被掠夺为奴,雪夜里被关在羊圈中,因在干活时挡了北匈奴贵族的马,数百边民尽被活埋。
被围攻的将士们刀枪尽折后,被胡人挑开胸膛,将血肉淋漓的肠肉挂在周朝的旌旗上,扔入城中示威……
她定定地看着信上的血迹,“记汉时之盛,匈奴每与汉和亲,不过数年即违,如此反复无常,安能使我百姓与之友好?”
刘呈的手拂过信纸,定定注视着她,“九娘,打仗不是儿戏,不能意气用事。”
“殿下,我伯父驻边十五年,我六哥十五年来不曾见过父母,往后也再不会见到了……匈奴将我伯父俘虏后,劈开了他的脊梁,每每交战便将我伯父的尸首绑在立柱上示威,如此蛮夷,若得我朝粮食酒水养了十年,又复兵强马壮,下一个被他们如此折辱的又是谁?”
她忍住泪,第一次对他下跪,“殿下,天下臣民,俱是陛下儿女,此事不是舍不舍得一个宗室女,而是陛下他不能看着胡人残忍杀害了他的儿女后,还要将另一个女儿送去被他们折磨。”
众多东宫属臣与幕僚都在殿外,听到这一席话,不敢相信她怎么如此大胆。
然而在殿中良久的沉默后,刘呈走了出来。
陆十一上前问道:“殿下,劝陛下和亲的奏表已经写好了。”
刘呈摇头,“不必递了,烧了罢。”
众人一惊,将视线投向他身后的楚姜,心思各异。
“可还去太华殿?”
刘呈点头,众人又欣然抬头,以为事情尚有转机,却只听他道:“我去劝群臣。”
这年夏天的长安,注定安宁不了。
北匈奴求亲未果,退而求其次,提出与周朝互市的要求。
户部紧急议定了规程,在七月初与北匈奴签订了阴山之盟,以阴山为界,两朝军马绝不过阴山。
北匈奴使臣离京时,楚姜受封女侍中,入侍皇后。
这是周朝有史以来第一位未婚娘子受封这职位,而群臣俱知中宫甚爱她,对此并无多少议论。
时年七月底,天子擢陈询为中郎将,领兵十万,驻军肃州。
楚崧终于肯松口,定下了两人的婚事,只等两人婚后,陈询便要去往肃州。
二人订亲之后再一次见面,是在广阳宫的廊子上。
皇后逗着猫儿,远远笑看着他们。
才初有凉信,楚姜只加了单衣,坐在栏杆上。
陈询站在廊下,为她挡着秋阳。
认出来她穿的是叠山素纱,心中瞬间想起来两人曾在扬州的缱绻。
楚姜见他目光停在自己衣裳上,笑道:“这一匹,还是你从李甫珃那里偷来的。”
陈询便笑道:“今年廉叔又得了十匹,给你做一床帐子。”
“这料子做帐子花眼睛,不如献给娘娘五匹,给母亲三匹,我留两匹给你做一身袍子。”
因着皇后在不远处看着,他伸手的动作又凝了下来,只是微微俯身下去,“我去肃州后,那身衣裳穿上实在不像话。”
她扬眉轻笑,“有什么不像话的,最是傲人者,胡骄马惊沙尘里,绣衣倾绿樽,等你去了,我要遣个画师去,将你穿这衣裳的样子画下来。”
陈询忍俊不禁,冷峻的眉眼里绽放出一汪菡萏的春,余光看到皇后与林姑姑的都看着这方,低声道:“廉叔说宅子里都布置好了,要不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