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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如璋 (十九同尘)


  陈询抚着她的背劝道:“陛下早就对太学有意见了,向来惋惜太学生们才智过人,却被庸师所耽搁。”
  她听了便心中一动,想到太子时时慨叹太学博士这官职多为膏粱子弟收容之处,二十太学博士,不如一个隐士大儒。
  便叫过戚三,在他耳边轻说了几句。
  戚三眼睛一亮,攀着屋檐兴奋地跑远了。
  陈询失笑,“这样的事,真能治得了他们?”
  她伸出手指移动了案上的茶盏,笑道:“师兄,你不如我了解殿下。”
  陈询听得有些醋意,“你们一处长大,自然了解。”
  她仰起头,定定望着他,“可是师兄,你与我有百年之期。”
  采采听得牙酸,挤进两人之间,看了看天色,“郎主说,若是天黑,便该请陈王孙离开了。”
  陈询无奈起身,临别又叹,“可是这百年之期,只是九娘许给我的,楚相吝啬,始终不肯应啊!”
  院中众人发笑,阿聂来送他,笑谑道:“王孙呐,眼下正在忙碌东宫的喜事,您且侯一侯。”


第158章 太学博士
  翌日,卖游记的那书肆店主去找了马博士,将一南方商人欲买三千本《蜀中游记》的事情向马博士说了出来。
  马博士疑惑问道:“十本百本好说,千本他能克化得了?你肯定这生意没问题?”
  店主叫伙计将一箱黄金抬来,打开放在马博士面前,“不瞒您,我先时也怀疑,那商人却说先付三分之二的钱,余的等书一印好就付。”
  马博士将目光从黄金上移开,“你应下了?”
  店主羞赧一笑,“自是要等您发话,那商人识趣,知道左郎的笔墨不是谁人都能拿到的,又道正知晓如今有书局已在刊印,他下月便要去往边南,问了那书局,那书局不肯许他,昨日买了我们的,瞧着实在不错,才来问了我们,说是若不成,这箱黄金便当作是与我们交个朋友。”
  马博士抚抚胡须,他身后一个小厮便上前将那箱黄金合上,与人抬去了一边,又听他道:“边南?这商人倒是脑子灵,那边正要兴文风,这游记倒是大有销路在。”
  店主闻之知晓事成,又说了些那商人的要求,“他还说想请我们再做些添减,一些不要紧的文人、左郎的什么友人写的序言便不要放了,加上些当世大儒的,像是楚相的便很有噱头,余下可添的,如河东柳大儒,如今女儿要做太子妃了,也是极有分量,还有胶东的钱大儒……”
  听他说话,马博士蹙起眉,“如此,怕是颇耗人力啊!”
  店主殷勤一笑,“他道是原本我们这书只是五两银子一本,如今添减后他愿再加二两。况且边南那地方,谁能知道这本游记都有谁作了序?”
  马博士眼中精光一闪,片刻后才应道:“罢了罢了,想来此举,也是助益朝廷在边南大兴文风,倒也是善事,可行。”
  这店主便欢喜去了,回去后当即雇佣楷书手、熟纸匠等数名工匠,赶在九月底将书给印了出来。
  然而等到约定之期已过,还未见人上门来取,便带人去了那商人留驻的客舍,才知道他在重阳登高时从山下跌落,一命呜呼了去,尸骸都被家人运走了。
  店主再三询问,又知道那商人没有留下关于游记的只言片语,其家人便也丝毫不知,便如实报给了马博士知情。
  此事若落到旁人身上,或许是守诺去南方寻到商人的亲旧,将书送去;或是知道伪造大儒文墨不对,将书赶紧销毁了去,昧下那定金当作此事没有发生。
  可偏偏马博士两者都不是,他略一思忖便叫店主将书拿去长安周近的几座城市里卖,以为只要离开长安,这书便兴不起风浪来。
  当柳大儒携家小来长安时,过渭南,听到街市叫卖中提及了自己名姓,不由疑惑,买了一本来看,随后便勃然大怒。
  文人生起气来,小可似清溪,大可生洪流。
  长安人还在戏言天子也要见亲家时,柳大儒便慷慨激昂地将左敬之告在了天子面前。
  弄得天子也糊涂了起来,“先生若说旁的书籍,或是无疑,然而这本游记,朕如今都只拿着抄本在看,不知先生这印本从何而来?”
  河东柳氏本就是望族,不过多年来少有儿郎为官,稍有些沉寂,然而族中累出大儒,在周朝文人之中也颇有声望,故而柳大儒才敢在天子面前告状,仰仗的不是太子未来岳丈这身份,而是自身的威望。
  听了天子这话,他便将如何得来此书说来。
  皇后在一旁笑了笑,“陛下,正好元娘与明璋都在宫里,现下正在御苑里与阿钿玩耍呢,妾叫人将元娘叫过来一问不就清楚了?”
  柳大儒的妻女一听,暗中交接了一个眼神,被皇后看见了。
  她便敛眉一笑,对柳夫人笑道:“本宫口中那元娘,正是写这游记的,可怜她寒暑里不顾,一时攀悬崖一时走峭壁的,只为了几篇文章,她与她那夫婿,都是本宫与陛下看着长大的,两人说来性情都有些顽劣,可是伪造大儒文墨这样的荒唐事,本宫倒是敢笃定,他二人绝不会做。”
  柳大儒一听,便也笑道:“有娘娘此话,小民自也放心,实在不需劳动内官去请人了。”
  天子拍手笑道:“然而有此一本,必定有人冒犯先生,便是不想着为那两个孩子正名,朕念着与先生的情谊,也要严查。”
  这情谊,说得自然就是亲家这层身份了。
  果见天子下一刻便叫过坐在一旁的刘呈,“太子,此事着你彻查,务必找出是谁冒犯了柳先生。”
  却道御苑中,楚姜是知道柳大儒一家今日进宫,便前几日就住进了广阳宫去,楚赢却是被刘钿请来。
  皆因刘钿不愿与楚姜说话,皇后每每令二人相处,她都要叫上楚赢。
  此时楚赢与刘钿在一旁放风筝,楚姜便坐在一边遥遥看着。
  忽然一个小宫娥进来对楚赢说了些什么,她便将纸鸢放到楚姜手上,匆匆离开了。
  刘钿见楚姜过来,脸色的笑瞬间便凝了下来,想要扔下纸鸢离开。
  她路过楚姜时,楚姜叹了一声,“殿下,人是为自己活的,您是公主,可以做任何您想做的事,可是您不该,让娘娘因您心生愧疚。”
  刘钿脚步一顿,看她说得事不关己,对她的怨气瞬间涌了出来,“楚明璋,我最厌恶你这副表情,好似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死的不是你的兄长,不是你的母亲,你当然能高高挂起。不,我忘了,你连杨七的死都能不在意,你这样的人,本来就是冷血无情的,杨七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让他去死了,你连一声情都不为他求。”
  她话里带了鼻音,楚姜一怔,放下风筝看向她,不明白她眼中的泪是为谁而流。
  刘钿下一刻便收起泪,对她狠狠道:“我知道陈询为我二哥做过幕僚,楚明璋,或许哪一日,我就会在父皇面前说出来,他敢玩弄皇子,隐瞒天子,这样的罪名,便是你父亲也不能为他脱罪。”
  “殿下或许不知,我曾见到梁王。”楚姜朝她走近一步,“他说他不曾说出陈询来,是想请我在必要时,护住您,我那时候,当他是个好兄长。”
  刘钿却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信你?”
  “不,即便您说出来,如今也没有人能够作证了。”
  刘钿便笑得十分讽刺,“你看,你就是这般冷血,我说一句,你便已经想好了无数对策,你在知道杨七死的时候,想的是你那可怜的表兄,还是怕他会连累到你楚氏?”
  杨郗未死,起码此时未死。楚姜便反问道:“殿下呢?梁王死讯传来那一刻,您是恨东宫与皇后,还是懊悔没能劝住梁王与谢娘娘。”
  刘钿一愣,恨太子与母后?不,她绝不会的。
  楚姜从她凄惶的脸上看出她的情绪,放下纸鸢朝她更近了一步,“殿下,我会应诺,保您安乐无虞,也不只是应梁王的诺,还因为五陵道上,你我与表兄、八郎,一并追过的云与风。”
  刘钿凄楚地看着她,摇头道:“五陵道上,再不会有七郎了,楚明璋,你只是在欺骗你自己,若没了楚氏,你自己都自身难保,我是帝姬,我用不着你来护。”
  “我不是在欺骗自己,我只是在向前看。或许您不需要我护,你是公主,本就该安乐一生,便当我只是为了良心,为了应梁王的诺,仅此罢了。”
  她说完便要走,刘钿顿时迷茫起来,想要叫住她,却不知叫住她后还能说些什么,奚落、冷嘲、针锋相对,这些似孩童般无赖又无聊的对话,早在那夜的宫乱中,一并消散了去。
  她怔怔地看向她的背影,她在向前走。
  一瞬间,她莫名感到无助,被宫人搀扶着去到亭子里,她问向贴身的宫婢,“她说我让娘娘,因我而愧疚,是真的吗?”
  婢女不敢说话,她却已然明了。
  伏在栏杆上静默了许久,她看向一丛芭蕉,枝叶已被秋意凋折,衰败得紧。
  曾在那芭蕉后面,杨郗与她争执,左八郎要她解释,楚姜在油嘴滑舌地狡辩。
  可人要往前看的。
  她想起来楚姜这一句,站起身来,将纸鸢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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