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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如璋 (十九同尘)


  “母妃,方先生脸上那张面具,早在长生观中便已被人揭去,他如今在我府中,已是另一番面貌,是有人,戴着他先前那张面具行事罢了。”
  谢昭仪理了理才算明白,想起是楚姜与刘钿一同撞见,怀疑道:“莫非是,太子叫人前去取药之时,暗中交代了楚九娘?不然怎会如此巧合?”
  刘峤眸光有些幽暗,记起方晏说过,楚姜知晓他身份,他被困长生观,是她使计,他被揭穿伪装,也是她,此次有一个顶着他面具散播谣言的人,还是被她撞破。
  若一次,或是巧合,可这几桩迭次而来的,无一不是针对自己,他实在说服不了自己。
  谢昭仪观他沉默姿态,又是长叹,携着他走在静默无人的宫道上,墙角几栏红花,被她翠烟衫子盖过,残落几许红,“峤儿,连太子也不曾如愿娶到楚赢,不过一个楚九娘,总是得不到的,碍了大事,又何妨顾忌。你父皇疼她不假,这疼爱,却不过是因为她父亲与舅舅罢了,杨大将军,对你也是疼爱的,这疼爱却非血缘,只是他认为你优秀卓然,甚至超过了那一位,这样的疼爱,比血缘还要紧密可靠……”
  刘峤扶着她,渐也轻笑起来,“母妃说笑了,我对楚九娘,不过记着几分她少时巧合相助的恩情,哪有什么舍不舍得,杨大将军人品贵重,可不会偏向于谁。”
  一语将毕,正见到了迎面而来的刘钿,她一看到兄长完好无损,便哭着扑了上来,让谢昭仪与刘峤好一番安慰。
  待至刘峤回府之时,向下人询问起方晏的去向,府中却无一人知情,他心中稍有不安,去到他住处查看,推门便见满室空荡,只有一张草席落在地板上,上面遗留了一张纸条。
  一位幕僚急忙殷勤捡起来,“方某无能,见权贵而生惧,长安不敢再居,谢殿下容留之恩。”
  他面色顿时便阴沉下来,又有一位幕僚惊问:“不是要报仇?人跑了他要如何报仇?”
  “莫不是东宫细作,潜伏在殿下身边?”
  “大有可能……”
  刘峤未理会几人议论,知道楚姜设计陷害他时的恼恨,不及此时他心中怒火的一半,他咬牙切齿地在屋中巡视了一圈,而他身后幕僚还毫无眼色,甚且啧啧叹了起来,“真是蝗虫过境,连床帐都要卷走。”
  刘峤怒火更甚,“谢倓,去他宅邸找人。”
  “殿下,这里且空荡至此,怕是那宅邸,早已没了人影……”谢倓看他目光阴鸷,吞下了为未出口的那半句,立即领命出去,其余幕僚顿时也噤若寒蝉。
  却见他看向原本摆了一张紫檀青玉榻的地方,那里还残留了一片碎玉,几位幕僚跟着看过去,都面面相觑,心道这方先生行事,实在不地道,原先梁王为表礼待,予他用处的器具,尽是珍惜,未想真是……真是贼不走空。
  几人看着那张草席,乃至看出了些许被卷折的痕迹,想必若不是带不走,这草席也留不下来了。
  那张被幕僚们惋惜的紫檀青玉榻,上面正躺着一个少年郎君,正听他对着院中人道:“廉叔,这榻睡着真是舒服,将来我戚三郎娶妻了,就把这榻当作聘礼去。”


第121章 见吴厝
  时催日月动,长安县令眼看着十日之期越来越近,已是急得夜不成眠,尤其是此时,太学试舞弊一案已有侦破之相,更叫他焦急不已,虽从东宫近卫那里知道了那令牌是一名卫兵不慎丢失,却实在寻不到端绪。
  距离期限还剩三日时,他与手下谋士终于想出了一条计策,便将吴厝请来了府衙之中。
  吴厝一听他们竟是妄图收买自己胡乱指认个凶手,当即冷笑一声,县令一看行不通,顿时就凄惨地哭叫起来,想着此生仕途大约是要断送于此了。
  吴厝听他提到太学试舞弊案,好奇问道:“敢问府君,那案子可是有端倪了?”
  县令本就因他不肯配合怀着怨怼,也不愿好好答他,阴阳怪气道:“若是两桩案子一同胶着,本府倒不必如此急切了。”
  他对那桩案子却更为关注,一听便告辞离去,往大理寺去了。
  从府衙到大理寺,尚有半个时辰的脚程,他急切想去,在路口雇了架驴车,不想他刚上车坐稳,赶车之人便道:“吴郎,我家主人欲请您一见,郎君所好奇的案子,我家主人也将不吝告之。”
  他心中震骇,不信光天化日之下,距离府衙不到一里之处,便有人敢挟持百姓,抓稳车栏正欲呼喊,便听赶车人道:“郎君在长安居数月,在遇沈郎之前想必亦有知己友人,而今却尽负朋俦,孑然一人,郎君为沈郎叫屈,可知那沈郎,尚躲在暗处,尽看郎君如今这可笑的情形?”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沈兄,尚在人世?”
  赶车人笑道:“郎君,他可不值得您念他一声兄长。”
  他被这声薄凉的讥诮之语弄得有些无措,半信半疑地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等郎君见了,自然知晓。”
  他便按下了心中的怀疑,眼睁睁看着他将车赶到了一处酒楼,等上了酒楼看这赶车人卸下斗笠,又觉他面容有些熟悉。
  沈当见他眼神,笑着引他进入一间阁子,“郎君可是观我眼熟?倒也不稀奇,毕竟我与郎君曾共居一家客舍数日。”
  吴厝这才若有所觉,刚回忆起些许,却被阁中倩影打断了思绪,正色望去,便见一少女琳琅笑立,貌生明秀锦光,周身似有朝阳之辉。
  他正惊艳之时,见她望来,声音泠然,“我是新平楚氏楚九娘,吴郎君,久仰了。”
  吴厝恍然惊觉,这竟是那日在皇宫中,太子口中提到的那位,令人护他的楚九娘。
  如此那赶车人说的与他同住一间客舍,便也不必再想了,他惊疑之余,脑中也毫不失理智,问道:“不知楚娘子,将我掳至此处,有何目的?”
  竟还只报了自己的名字,他还是头一回听到有女子在外行走,不提父兄夫婿之名。
  楚姜请他坐下,从一旁案上拿过一卷锦帛递给他,“我请郎君来,是想请郎君接受扬州刺史的征辟,这是辟书,郎君……”
  “荒唐。”吴厝挥袖,颇有些气恼,“吴某竟不知求官问职,竟能由女子施为,纵知门阀脏污处,吴某却从不曾想到,竟有如此屈辱一日。”
  沈当闻言便生怒意,楚姜对他摇头,面上犹挂着笑,“吴郎若以为女子递你辟书是侮辱你,那郎君于家祠跪拜祖宗时,莫不是也要避开女人的灵位不拜?”
  “简直谬论,二者如何能够并提?”
  “二者如何不能并提?”她笑容淡下来,将辟书置在案上,“皆为女子,郎君是你家中祖妇的血脉延续,却不觉得自己脏污,今日这辟书只是经了同为女人的我的手,你便觉这辟书脏污,何以?”
  吴厝被她说得气结,半晌吐出一句“诡辩”来。
  “吴郎君,你家祖妇生下你父亲,生下你,你妻子又为你生下孩子,你与你父亲、儿子,俱可求功问名,你们若得了功名,至少也有你家祖妇的一半原因,推及天下女子,莫不如此,如今我为女子,不想只寄托功名在父兄夫婿身上,我那一半,为何不可用在自己身上?”
  “自古以来,从无中正妇人沾染政事……”
  “在郎君眼中,何为中正?汉高祖算不算中正?”
  吴厝不知她究竟要表达什么,便只道:“‘起丰沛,讨暴秦,诛强楚……万物殷富,政由一家。①’自然算的中正。”
  楚姜便从容笑道:“如此自古以来,也多的是中正妇人执掌政事。汉高祖临危抛儿女,大业定时杀功臣,面对项王烹其父时竟不加悲伤,如此算得中正,那与他一并计杀韩信的吕后自然也算得中正;东益地,弱诸侯的秦宣太后更是中正,连史家笔法都不得不记的孝文窦后更不必提了,因此,自古以来,怎就没有中正妇人沾染政事呢?”
  吴厝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讷讷几声,又一副不愿应答之貌。
  楚姜也不觉他轻慢,将辟书放在他眼前的小几上,道:“我无吕窦之能,却也自觉不落世间诸多男儿,吴郎君,这辟书也非我为你求来,只是我听说李刺史曾向你来过一纸辟令,便去信问了问,他听我说起曾命人护你,以为你会谢我恩情,便请我转交此令。”
  吴厝面上浮现一丝惭愧,观她毫无世家儿女的倨傲,便带了歉意道:“是吴某激进失言,吴某先前虽无向生之念,仍要谢过楚娘子相护之恩,这辟书,请恕吴某不能接受。”
  她便道:“郎君不必急着回答,你先时无向生之念,是以为知己亡故,我却知道,那沈樊尚在人世。”
  他带着一丝怀疑,“楚娘子怎知……”
  “我说了,郎君不必急,今日,我可以将你心中的疑惑全部解开,也愿意同你打一回赌,若是今日你走出这楼时,是心甘情愿拿着这辟书出去的,往后,郎君便要投于我楚氏麾下。”
  吴厝不明白她眼中的笃定神情是如何来的,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在敲门,沈当立即便上前来请他进到内间去,楚姜也伸手相引,他只得怀着满心的困惑进去,沈当却又在一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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