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便打算要走的,只是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也好,不必留有念想,来去就更加自由。
她其实还没想好要去哪里,准备先去青姑那里借助几日,再做下一步打算。
秦婉理了理衣服,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出发,抬眼却看见侯府的马车仍停在角落。
沈羡之正斜靠在车架上,懒懒把玩着折扇。
见她果然收拾包袱走了出来,沈羡之嗤笑了一声,随即漫不经心道:
“侯府缺个小厮,有兴趣么?”
第26章 初入侯府
马车驶得很快,没过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秦婉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这彰显著地位的华贵朱门,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竟然真的跟着沈羡之,回到了侯府。
不是以客人的地位,也不是以花魁的身份,而是作为小厮,在这里落脚。
自己竟然要在侯府落脚。
秦婉有些不可思议,不由得想起刚刚在燕春楼外,看到的那一幕。
她抱着自己的包袱,站在燕春楼门外,思索着接下来要去那里。
仰头一看,便见沈羡之斜靠在马车上,西沉的夕阳洒落余晖,将他的锦衣映照得熠熠闪光。可再华贵的锦衣,也抵不上他的眼里的流光溢彩。
他就那样看着秦婉,语气明明漫不经心,却让她心里猛地一跳。
大概是当时的夕阳太好,大概是当时的锦衣太亮,也大概是当时的秦婉,的确没想好要去哪儿落脚。
——总之,她不知怎的,竟顺着沈羡之的话点了点头,跟着他上了马车。
一路马车颠簸,颠得她的脑子也有些晕乎,直到双脚重新踩回地面,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
自己下一个住处,便是眼前的侯府了。
大约是她盯着大门发呆了太久,沈羡之打量了她一眼,随即戏谑道:
“侯府别的没有,唯独门倒是不少。你要是想要,自己拆了拿走便是,反正你的功夫,拆个门绰绰有余。”
秦婉正在出神,冷不丁听见这话,蓦然红了脸。
“谁要拆你的大门!”她瞪了沈羡之一眼,抬脚便要往里走,奈何侯府太大,她又只来过一次,刚进了门便有些摸不着方向。
沈羡之跟在她身后,见她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又愣愣地停在原地,意料之中地扬起了嘴角。
“往左走到底,再向右走大约五十步,便是客房。自己随便挑一间就行。”
秦婉回头看向沈羡之,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戏谑的意味很是明显,不由得又有些羞恼。
“多谢!”秦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几个字,随后便转身向左走去。
侯府很大,秦婉小心地往前走,不由得有些讶然。
单单侯府前厅,便有七间大门,每扇门都用黑漆油饰,上面缀有金漆兽面锡环,显得肃穆又奢华。
而中堂和后堂,又各有大门三间,大多用金黑二色装饰,显得低调又昂贵,处处透露出主人家的地位不凡。
秦婉叹了口气。沈羡之说得没错,侯府门的数量,确实相当不少。
她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走到了后院客房前。她按照沈羡之所言,挑了间角落的房间,小心地走了进去。
客房很干净,收拾得一尘不染。她将包袱在床边放下,随即坐在木凳上,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自从五年前那件事以后,这还是她第一次,正正经经住在宅子里。
很早以前,她也是个千娇百宠的大小姐,也是日日锦衣玉食、温香软床。那时候的她哪能想到,日后竟会过上那般风餐露宿的日子。
这五年来,为了逃避追捕,她住过废弃的院子,睡过阴暗的街角,甚至还躺过没人的墓地。
直到现在她都能清楚地回忆起,那种潮湿阴暗、四处透着寒风的感觉。天大地大,竟无一处容人之所。
最开始她很难习惯,总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后来能适应了,却已经养成了浅睡的习惯。
直到进了燕春楼,她才算正儿八经有了一张床。青姑和李三为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黑街逐渐有了位置。
可燕春楼人来人往,她每天都提心吊胆,几乎每夜都被噩梦缠然。即便是睡觉的时候,她也一定会留意外面的动静,一有异动便迅速起身查看。
可如今,她竟住进了这样奢华的宅子里,竟住进了让多少姑娘眼红、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侯府。
秦婉心下有些感慨,打开房间的窗户,便看到了窗外的一轮明月。
那月光安静又洒脱,越过崇山峻岭,坦率地倾泻而下。
*
侯府书房。
沈羡之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的那轮明月。
“查到她的身份了么?”
“回侯爷,还没有。”吴安抱拳道:“属下查遍了当年事件的所有名单,并没有一个名字里带‘婉’的”。
沈羡之默了一默,“被流放的人里呢?也没有么?”
吴安摇了摇头,“没有。当年被流放的人,大多是那些工匠的妻女,属下查了一遍,并没有与婉字相关的。”
“不过,”吴安迟疑了一下,又说道:“朝中倒是有一个名字带婉的,但她很早就去世了。”
“哦?”沈羡之眼神凛冽起来,“是谁?”
“工部尚书之女,但在金发塔修建之前,她便已经因为一场热疾身亡。同时跟她一起染疾的还有她的母亲,也已经去世了。”
沈羡之沉默了一瞬,“继续说。”
“听说当时,她们本来是可以得救的,但治疗热疾需用到极为昂贵的药材,工部尚书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便耽搁了。等凑到钱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据知情的人说,因为热疾会传染,尚书府怕引起瘟疫,便下令将二人尸体在郊外烧掉。属下查过,郊外确实有二人坟冢。”
“因为这件事,工部尚书与妻子家人交恶,此后便再也没有往来。”
沈羡之顿了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之后,他才开口道:“那女子叫什么名字?”
“回王爷,那女子姓秦,单名一个婉字。”
秦婉。
沈羡之默念着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若她真是工部尚书之女,那便……好了。
“明天挑几个口风紧的侍女送过去,要是她不想要就算了。”
“是。”吴安应了一声,迟疑了一瞬,又道:“侯爷,真要让她住在侯府么?她的身份尚且不明,是敌是友还不确定。”
“为何不住?”沈羡之看着那轮明月,语气淡淡,“若她是友,自是不必担忧;若她是敌,人在侯府,还怕她翻出什么浪么?”
“侯爷说得是。”吴安抱了一拳,随即便匆匆退下了。
书房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沈羡之独自站在窗前,看着那亘古不变的月光,不由得想到了五年前那晚。
那晚的月亮,也如今夜这般明亮。
他听说了工部尚书的消息,急急便去找父亲商量。
可不知为何,向来与工部尚书交好的父亲,这次竟丝毫不愿出手相救,甚至也不让他插手此事。
当时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明知那人是冤枉的,明知此事另有隐情,却要选择缄默不言,选择明哲保身?
直到他见到皇上,直到皇上请他出任梅花卫的职位,他才开始明白。
有些人并非枉死,而是主动选择了牺牲。
沈羡之看着远处的月色,沉默了良久,才低下头,拉开了窗台边的屉子。
里面放着一只精巧的木匣,用一把独特的锁仔细锁着。
那锁设计十分巧妙,通体没有锁孔,只有两片金片,互相镶嵌在一起。若不是熟知这锁结构的人,对此将无从下手,完全无法解开这锁。
因为这锁的形状,仿佛两个久别重逢后拥抱在一起的人,所以名叫“团圆锁。”
团圆么。
沈羡之自嘲般地笑了笑,随即熟练地将那锁打开。
只见匣子里一块长条形玉佩,通体晶莹剔透,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一汪清澈的泉眼,纯洁而恒久。
玉佩上没有一丝瑕疵,只在正面雕刻着四个大字:国泰民安。
沈羡之拿起那玉佩,迟疑了许久,终于挂到了腰间。
*
吴安离开书房,没走几步,便听见有人叫他。
“吴护卫。”
吴安一惊,忙回身抱拳行礼:“沈侯。”
“免礼。”沈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沈羡之今日,可是带了一位姑娘回来?”
“回沈侯,是的,如今人在客房歇息。”
吴安低着头,一五一十地回答,手心却微微渗出了汗。
沈侯向来不苟言笑,语气虽然平静,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饶是吴安在侯府待了许多年,每次见到沈侯,都止不住微微发颤。
更何况,这沈侯和小侯爷虽是父子,关系却一直并不算好,尤其是五年前那件事后,两人更是形同陌路。
只是沈侯向来不过问小侯爷的事,今日怎么突然问起了?
吴安紧张地站在原地,却听见沈侯又道:“是哪家姑娘?”
“呃……”吴安一时语塞,不由得捏了把汗。总不能说是燕春楼的花魁吧,这要让沈侯知道还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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