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宠听见这话,浑身忽然紧绷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向怀里护去,反应过来以后又迅速将手放下。
这小动作被秦婉看在眼里,不由得有些诧异:陈宠明明没有造册,又在紧张什么?
赵鸿善显然也有些不信,他打量了陈宠一眼,“你身上藏了什么?拿出来看看。”
“大、大人。”陈宠身子有些发抖,声音也微微发颤,“我哪能有什么重要东西,想必是误会了。”
见她遮遮掩掩,赵鸿善皱起了眉:“既然是误会,拿出来又有何妨?”
“大人......”陈宠似是很不情愿,“我真的没有你们说的东西......”
赵鸿善今日本就十分烦躁,看着陈宠扭扭捏捏的样子,心下更是冒起了火,“你再不拿出来,休怪我动手!”
“大、大人别动手,我拿就是了......”陈宠这才从慢慢怀里拿出了一个布包,迟疑着不想打开。
赵鸿善见状,一把抢了过去,用力一抖。“啪”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秦婉仔细一看,顿时愣在原地——
那掉落在地的,竟真是她从藏书阁里拿出的造册!
“大胆陈宠!”赵鸿善看见那造册,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竟敢偷盗工部重要机密!”
“不、不是这样的!”陈宠惊慌地跪趴在地上,“我、我也不知道这东西那么重要,那个人只说让我好好放着,没告诉我这是什么.....”
那个人?
秦婉愣了一愣,忽然意识到——
陈宠是不是以为,她藏在怀里的,还是那本从淳安带来的账本?
她以为这东西跟那刺客有关,怕自己受到牵连,所以才不敢拿出来?
可这造册,她只给沈羡之看过,怎么会......
秦婉突然想到了什么,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难道是沈羡之偷天换日,将造册放到了陈宠那里?
他知道陈宠因为害怕,一定会将这棘手的东西带在身上,想办法找地方扔掉;而陈宠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心思,又恰好成了他最好的助力!
秦婉愕然地看向沈羡之,却见他正闲闲地靠在椅背上,把玩着手里的茶盏。
察觉到秦婉的目光,他懒懒地抬起头来,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掠过,停留在愤怒的赵鸿善身上。
赵鸿善此时已怒不可遏,他不听陈宠解释,大声喊道:“来人,将此人带下去,听候发落!”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陈宠惊恐地颤抖起来,“大人饶命!”
赵鸿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身边的护卫便冲了上来,迅速将陈宠带了下去。
前厅很快又静了下来,秦婉低头不语,心里却始终想不通。
沈羡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与陈宠无冤无仇,没理由出手对付,况且以他的性子,又怎会与一个青楼女子计较?
为了斩草除根么?可丁诚已经被拿下,一个陈宠又能掀起什么风浪?真的需要他如此精心设计么?
秦婉微蹙着眉头,正在沉思之中,沈羡之却突然开口。
“鸿善兄,”他不疾不徐道:“陈宠一介青楼女子,如何竟能拿到工部的造册?此事倒需好好查查。”
“那还不简单?”赵鸿善生气道,“工部还有哪个人与她有关系?不就是丁诚么!他肯定是被美色昏了脑袋,竟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了出去!”
“鸿善兄说的是。此事既已真相大白,便劳烦鸿善兄将造册交还工部,算是了却一桩要事。”
赵鸿善点了点头,“我这就派人将造册送回去。至于丁诚,都察院很快就会来人,请羡之兄放心。”
“有劳鸿善兄了。”沈羡之施施然站起了身,“府中还有事要处理,既如此,我们便不再叨扰。”
沈羡之向赵鸿善微微点头示意,瞥了秦婉一眼,便向门外走去。
秦婉会意,向赵鸿善行了一礼,快步跟了上去。
******
马车上。
沈羡之斜靠在马车上,把玩着手里的折扇。
秦婉坐在对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沉默了许久后,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沈羡之,”秦婉看着他,“你刚刚……是为了帮我么?”
“哦?”沈羡之打量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何出此言?”
“丁诚担了两桩重罪,已经没有翻身的可能。陈宠与你无冤无仇,你自是不必出手对付。”
“但你将偷盗的罪名安在了他两人身上,我便洗清了罪名,不必因此而提心吊胆。”
“所以,你是为了帮我吧?”
沈羡之看着秦婉,嘴角几不可见地扬了扬,不置可否道:“你爱这么想,便这么想吧。”
“沈羡之。”秦婉抿了抿唇,迟疑了一下才道:“多谢。”
沈羡之嗤笑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似是懒得回应。片刻之后,他才懒懒道:“被欺负便还手,用不着忍着。”
秦婉怔了怔,沉默地垂下了头。
她刚刚,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
凭沈羡之的能力,若想帮她洗清罪名,办法有得是,何必非要与陈宠过不去?
他明明不屑与一个青楼女子计较,却精心设计了这样一个局;
他明明可以悄无声息地处理,却偏要大费周章,让陈宠在她面前认罪;
他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偏偏因为这个局,将自己也牵扯进来。
为什么?
不过是为了帮她出口气,不过是因为她的那句“生气有什么用。”
秦婉沉默不语,心里却情绪波澜。
无论陈宠现在态度如何,先前可都是确确实实想要害她。
陈宠埋怨她,记恨她,确实想让刺客杀了她。如果不是她会功夫,恐怕早已死于非命。甚至于她手臂上,至今还有当时那一剑的伤疤。
她不是圣人,不可能对此毫无感觉,也不可能因为陈宠几滴眼泪,便将此事彻底抛之脑后。
她不想计较,只是因为她没有精力计较。她不想在意,只是因为她没有时间在意。
甚至她今天将陈宠带来,平静地和陈宠一起跪在地上,也只是因为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必须平静,必须冷静,必须将自己的情绪全都压制,才能确保敌人被拉下马。
她必须不停地往前奔跑,必须强迫自己将一切都放下,才有机会找到真相。
她很清楚,她只是没有办法。
可沈羡之却看出了她的没有办法。
他大费周章地设了这样一个局,大张旗鼓地将一切推给陈宠,又大义凛然地让赵鸿善把人拿下。
无非是为了告诉她,有仇就要报,有气就要撒。
若是她不报,他便替她报。
秦婉沉默地低着头,许久之后,才转头看向窗外。
马车行驶得很快,没过多久,便到了燕春楼门外。
秦婉看着熙熙攘攘的燕春楼,不由得抿了抿唇。
她想起眉姨护着陈宠不愿放手,想起陈宠嚎啕大哭,想起最后是自己一个人,跟着官爷离开。
她晃了晃脑袋,将那些莫名的情绪从脑海中甩出,随后叹了口气,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沈羡之靠在马车上,斜斜地打量着她,突然开口道:“你还打算回去么?”
“不回去怎么办?”秦婉摊了摊手,“我的东西都在那里,总得拿出来。”
说罢,不再与沈羡之搭话,便径自下了车。
眉姨早已等在门口,见秦婉过来,她急着想迎上来,秦婉却轻轻一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
眉姨脸色僵了僵,随即讪笑道:“回来了便好,你的房间我让人守着,一直没让别人进去过。”
秦婉淡淡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说了一句“多谢”,便径直走回了房间。
等关上房间门后,她才长叹了口气。
这里是不能待了,丁诚出了事,陈宠也被抓了,势必有人会盯上她。若继续呆在这里,显然很不安全。
况且,她私心里,也并不想继续待了。
她并不记恨眉姨,也很理解她想保全陈宠的心思。燕春楼能有今日的成就,陈宠作为曾经的花魁,势必功不可没。
她只是觉得有些沮丧而已。毕竟她曾经,真的将眉姨当做知心好友。
秦婉摇了摇头,没再多想,便收拾起东西来。她的东西不多,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个小包袱。
她仔细检查了一番,确保不会留下痕迹,便拿着包袱和一小箱首饰,去了眉姨房间。
“眉姨。”她将那一箱首饰递了过去,“我想替自己赎身。”
眉姨愣了愣,脸色肉眼可见地暗了下去,随即点了点头,“我已经猜到了,凭你的性子是断然不肯留下的……是我对不起你……”
眉姨说着,将首饰又推了回来,“这些东西你拿着,以后你一个人,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秦婉摇了摇头,将那首诗盒推了过去,“这段时间,多谢眉姨照料,此后多加保重。”
“你也是……”眉姨眼里有些微的泪光,想了想又关切地问道:“你有地方住么?”
“有的,不劳费心。”秦婉微微颔首算是告别,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她走出大门,看着牌匾上金灿灿的“燕春楼”三个大字,一时竟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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