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虞瑶夜里比他更早歇下、翌日又比他起身得晚,懒散异常。
楚景玄瞧不出她有讨饶的心思。
“她为何不慌?”
抬手抵在额前,楚景玄目中几分不解几分恼意,“为何至今仍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每一日送到冷宫去的吃食皆须经过重重查验。
以确保不会有人暗中下毒。
单凭这一件,常禄知道,皇帝陛下存着让冷宫那位低头求饶的心思。
是希望冷宫那位低头而不是希望她有事。
是以常禄斟酌着开口。
“大约娘娘在那里无半点儿消遣,才不得不靠睡觉消磨时辰。”
“粗布素衣、粗茶淡饭的日子终究是难熬。”
“只怕娘娘这两日其实正在想着怎么向陛下赔罪呢。”
“呵。”
楚景玄冷笑一声,以那日虞瑶的胆大肆意,怕是正指望他哪天去对她低头,向她赔罪才对。
端起手边的一盏冷茶,喝得口茶水,他将茶盏摔回龙案上:“随她吧。”
楚景玄站起身,去浴间沐浴梳洗。
……
然又过得一些时日,楚景玄迟迟没有能等到虞瑶求饶。
哪怕将虞家包括她父亲在内的众人因牵扯进旧时案件而下狱的消息透露到她耳中,也不见她有任何反应。
楚景玄感到奇怪。
尽管奇怪,可若主动去向虞瑶低头,真真脸面无存,从今往后,他的话在她面前更无效用。
“把冷宫的侍卫全撤走。”
心觉这么将她护在冷宫里也无用,楚景玄终狠一狠心下了道令。
常安领命去办,常禄领着个小太监端来汤药。
楚景玄冷冷瞥一眼,不待常禄开口便不耐烦道:“端走。”
常禄未出口的话被迫咽了回去。
但作为皇帝近侍,他依旧小心劝说:“陛下这些日子身体不适,若不服汤药,万一病得严重,便更麻烦了。”
“出去。”
楚景玄说罢,一时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掩唇咳嗽起来。
常禄不得不退下。
在廊下听候吩咐期间,他琢磨着皇帝心思,想起冷宫那一位,暗暗叹气。
要让陛下喝药,又有何难?
只消冷宫里那位劝上一句两句也就成了。
常禄便记起三两个月之前,楚景玄盛怒中弄伤了自己的手,偏不允底下的人去请御医。
那一次处理伤口和包扎伤口全然靠皇后娘娘费心哄着。
皇后娘娘或不知。
他这个近身服侍的人由来看得分明,许多事,也只有皇后娘娘的话有用。
常禄反复琢磨过许久,终决定大胆一回。
待到常安回来,他便暂离开宣执殿,悄悄去一趟冷宫。
去过一趟,后来陆陆续续又暗中去过许多趟。
可惜没有哪一次顺利请动虞瑶。
“娘娘,奴才今日便跪下求您了。”
常禄扑通跪在虞瑶面前,叹着气道,“求您随奴才去一趟宣执殿。”
“陛下这些日子,日夜不休处理朝事、批阅奏折,分明生病了,却不愿意请御医、不愿意喝药。这般折腾下去,身体如何撑得住?而今奴才再没有法子,只能这样求娘娘,望娘娘体恤一回。”
距离楚景玄撤走冷宫侍卫已有一些日子。
后宫妃嫔中,有专程来看笑话的,有特地来奚落她的,却也有来安抚她的。
这些,虞瑶不甚在意。
最重要的到底是碧珠来看她那一次。
虞瑶静静看着跪伏在地的常禄,没有即刻便给他答复。
过得良久,她问:“公公确定陛下想见我?”
“娘娘,陛下的心思,奴才不敢随意揣测,只……娘娘不知,这些日子陛下一直记挂着娘娘。”
“日日关心娘娘在冷宫如何。”
虞瑶又看得一眼常禄:“陛下病得很严重?”
“病来如山倒。”常禄觉出她态度松动,忙不迭道,“生着病也要操劳,不愿好好休息,岂能不病得严重?”
虞瑶沉默着,好半天才点头:“那我随公公去一趟。”
常禄当即又拜下去:“叩谢娘娘。”
趁着夜深之际,虞瑶穿好斗篷、戴好风帽稍事遮掩面容,随常禄去宣执殿。
楚景玄躺在侧间的床榻上。
虞瑶缓步走上前去,靠近便发现楚景玄短短时日又消瘦许多,脸颊微微凹陷下去,眼底一片青黑之色,病中更显憔悴。哪怕她走到床榻旁,楚景玄也未觉察,放在平时自不会这般迟钝,试探着伸手去试他额头温度,滚烫得厉害。
常禄说楚景玄病得严重,没有半点儿假。
虞瑶轻叹一气,手掌轻摁住楚景玄的肩膀:“陛下,醒一醒,喝药了。”
病中的人似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当虞瑶将药碗递到他唇边,却异常乖顺,将一碗苦药喝下。
“陛下是一国之君,应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搁下药碗,虞瑶低声说得一句,顺便帮不甚清醒的楚景玄盖好锦被。
喂楚景玄喝过药,虞瑶便准备离开。
只在她站起身的一刻,小臂猝不及防叫人拽住,她身形不稳,被床榻上的人拽得跌入他的怀中。
两条长臂也顿时将她箍在身前。
虞瑶以为楚景玄是醒来了,正要挣脱他离去,抬眼却见他仍是之前那副不清醒的样子。
“瑶瑶……”
他手臂越收越紧,在她耳边喃喃,滚烫的面也凑过来,贴上她颈间。
几息时间,温热的泪洒在她的颈侧。
虞瑶禁不住愣怔一瞬,又听他似痛苦似哀求在她耳畔问:“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肯爱我?”
“陛下,一定要做一个为百姓谋福的明君。”
心软抬手轻抚楚景玄的鬓发,虞瑶也在他耳边低低道。
侧间烛光摇曳着。
在寂然无声的深夜里,虞瑶轻手轻脚从床榻上下来,过得片刻,如来时那般悄声出去。
“陛下睡了。”
虞瑶对常禄轻声说得一句,“我也该回了。”
常禄也亲自送虞瑶回去。
至冷宫外,迟疑着,虞瑶终没有多言,无波无澜,安静中迈步入内。
常禄心觉自个今夜办成这事,来日一切便有机会好转。
毕竟娘娘在宣执殿停留的时间不算短啊。
只终究世事难料。
楚景玄是在头疼难忍间听见常禄的声音勉强醒过来的。
昨夜一觉莫名睡得很沉,隐隐约约,又仿佛做得一个什么梦,梦里的虞瑶待他极温柔,抱着哄着他喝药。
不待细想那究竟是个怎样的梦,先听见床榻旁的常禄颤声禀报。
“陛下,冷宫……走水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让狗子给大家表演一个:我磕我自己的cp,我自己玻璃渣里抠糖吃。
第32章 痕迹
楚景玄赶到冷宫的时候, 宫里的救火班已将大火扑灭。
虞瑶住的一座宫殿徒留断壁颓垣。
大火虽被扑灭,但冷宫已然被焚毁得厉害,空气里弥漫着呛鼻的烟灰气。
几缕残存的浓烟自残破的房顶袅袅飘向碧天。
本来来去去、忙忙碌碌的宫人见皇帝出现, 纷纷跪倒行礼请安。
楚景玄没有理会。
他忍耐着脑袋一阵一阵的嗡鸣, 双眸死死盯住那片荒芜废墟,浑身僵硬得厉害, 却又控制不住往前走得几步。
人在病中, 身体欠恙,兼之不管不顾自宣执殿赶来, 早已脚步虚浮。
分明不过多走得几步而已。
只这几步便叫楚景玄几乎一个跄踉跪跌在地。
幸得常禄和常安在旁边紧跟着。
在楚景玄跌倒之前,两个人眼疾手快把他稳稳扶住了。
“皇后呢?!”
稳住身形, 楚景玄拂开常禄和常安的手,在满目的荒凉里, 他不甘心试图去搜寻虞瑶的身影, 厉声质问。
对于在场的宫人而言,冷宫住的是废后虞氏。
可皇帝陛下开口便找的是“皇后”, 谁又有胆子指正那已不是皇后娘娘?
救火班的太监们个个大气不敢喘, 领头那人抖若筛糠。
“启、启禀陛下, 娘娘她、她……”
楚景玄循声盯住他, 眸光如刀。
锐利冷凉的视线骇得太监一句话在嘴边,偏生如何也说不出口。
“皇后呢?”
楚景玄复沉声问得一遍,怒意内敛,又似正酝酿着一场更大的狂风暴雨。
“娘娘她、她没有能逃出来。”
回禀过楚景玄后,领头太监忙磕头求饶, “陛下恕罪, 陛下恕罪。”
楚景玄瞳孔骤缩。
他心里有一瞬空落落的, 随之便被不相信的情绪覆盖。
视线缓缓再次投向不远处那片焦褐的尺椽片瓦, 楚景玄沉默着,一瞬不瞬望着那景象。
周遭也随之陷入冰封雪冻般的死寂。
片刻,自这沉沉的死寂之中,突兀响起两声诡异至极的笑。
楚景玄状若痴狂,笑过两声以后,倏然变脸,伸手怒指着地上的宫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愚弄朕!”
领头太监顿时间内心叫苦不迭。
他哪有愚弄皇帝的本事?火扑灭以后,他们抬出来的,确实只有面目全非的两具焦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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