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岷应付了一会儿,送走人后,返回后院。
辛益跟在一侧,汇报昨天夜里熬夜查出来的线索。
“街头抓住的那五个都已验身,全是阉人,其中一人后背有烧伤,初步推测,是田兴壬养的那一拨人。头儿,你说王妃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原东厂厂督冯敬忠麾下有两大得力干将,其一是齐岷,其二便是辛益口中的田兴壬。
田兴壬与冯敬忠一样,都是宦官,在齐岷得势前,一直是冯敬忠的头号亲信,主要的任务之一,便是替冯敬忠豢养阉人杀手。
两年前,冯敬忠授意田兴壬除掉屡次弹劾东厂的右佥督御史,动手时,突发大火,不少杀手被火所困。
辛益提及的这一个,很有可能就是那拨杀手里的一人。
“接着查。”
齐岷不多言。冯敬忠伏诛后,田兴壬迅速潜逃,目前仍然下落不明,那一批受他豢养的杀手则仍以寺人身份出入大内——齐岷手上并没有那一批杀手的完整名单。
如果这次刺杀虞欢的凶手真是那一拨人,那锦衣卫便能顺藤摸瓜,揪出一大批潜伏在暗处的东厂余孽。
辛益点头,突然对这件事产生起极大的热情,便欲再聊一聊,忽然发现齐岷正朝着虞欢的住处走。
“……”
辛益深吸一气,安慰自己齐岷是来查案的。
进院后,齐岷径直入屋,看守在门外的锦衣卫脸色微变。
齐岷进屋后,眉头一皱,退回来问:“人呢?”
锦衣卫拱手:“王妃今日心情不好,一早起来,便去花园里散心了。”
派来看护虞欢的锦衣卫有两人,一人负责留守,一人负责随身保卫。齐岷眼眸微垂,转身朝花园里走。
驿馆里的花园规格不大,设计倒是颇为雅致,假山后劈开三丈见方的湖,栽种荷花,喂养鲤鱼,湖心建着一座观景亭。
亭外站着护卫的锦衣卫,亭里,则有一人倚坐美人靠上,玉颜仙姿,贵不可言。
齐岷上前,入亭后,看见虞欢手里把玩的一物,眉峰微敛。
辛益抬眼,看见以后,脸色跟着一沉,黑得跟块锅底似的。
虞欢手里玩着的,正是齐岷佩戴在身上的那块玉佩。
齐岷驻足,虞欢并不理会,一手拿着玉佩,一手勾着底下的金流苏玩,神态冷淡而不可一世。
春白在一旁悬着心行礼。
“二位大人匆匆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齐岷开门见山:“取玉佩。”
春白便看虞欢。
虞欢神色不动,接着玩流苏,半晌,才慢悠悠问:“指挥使的这块玉佩成色极好,是旁人送的吗?”
齐岷一听这声音,便知虞欢今日又要开作了,薄唇抿着,嗯一声。
“什么人送的?”
“故人。”
“男人?女人?”
齐岷看着虞欢,淡声:“女人。”
虞欢绞着流苏,少顷后,撩眸看过来,昔日明媚的桃花眸映着日影,却是清凌凌的。
齐岷眉目不动。
虞欢问:“指挥使昨日是故意拿我做饵,引周全山上钩吗?”
这似乎是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然而一问完,亭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春白骇然地看向虞欢,难以置信;辛益眉头紧压,眼里明显是意外与戒备之色。
齐岷神色冷峻,一瞬不瞬地盯着虞欢,良久后,坦然应:“是。”
虞欢手一扬,玉佩被抛起,“噗”一声落入湖里。
作者有话说:
大美人就是这脾气,又娇又凶。
专治阎王。
第十九章
◎“你会跟我道歉吗?”◎
耳后传来人落湖的哗然水声,虞欢漠然离开,走得头都没回。
午后,蝉声起伏,虞欢坐在屋里,听见春白颤巍巍说,齐岷跃下栏杆后,扎进湖里找了半天,才把那一块玉佩从荷叶丛底下找回来。
跟着跳进湖里找玉佩的还有辛益及亭外的那名锦衣卫,三丈见方的一座荷花湖,差点给三人掀了个底朝天。
虞欢无动于衷,屈指欣赏着刚染成的丹寇,春白走上来,壮着胆提醒:“王妃,齐大人身上可还带着伤啊……”
虞欢气齐岷拿她做诱饵,春白理解,可是当着众人的面把齐岷的玉佩扔进湖里,着实是太过分了些。
且看齐岷对那玉佩的态度,显然是珍而重之的,这样一闹,岂不等同于跟齐岷乃至于所有锦衣卫撕破脸么?
春白越想越忧心,却听得虞欢淡淡说:“他自找的。”
“王妃!”
春白一颗心简直要从喉咙里蹿出来。
虞欢仍是那副淡漠脸孔,仿佛对后果全不在意,春白又是惊心,又是困惑。
明明前一阵还在煞费苦心地撩拨齐大人,怎么突然就要闹成这样呢?
“王妃,齐大人用您做诱饵固然有错,可他为护您受伤,可见也是尽心尽责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应该不会出此下策。此去京城,还有许多地方要靠锦衣卫照拂,您又何苦在这个时候跟齐大人闹翻脸呢?”
虞欢始终不语,眉目间没有半点要妥协的意思,春白心知再劝也是枉费口舌,耷下肩膀沉沉一叹。
果不其然,从下午开始,春白便察觉到了锦衣卫对她们的态度的转变。
原来虞欢的行动是不受限制的,包括春白在内,虽然有锦衣卫看守,可从来都是想去哪里去哪里,爱做什么做什么。
下午,春白打算去驿馆外的那家茶铺给虞欢采买些煮奶茶要用的奶酪、茶叶,出门时,却被守在院里的锦衣卫盘问了一通。
问话时的态度跟往日相比,明显也有所冷淡。
次日,春白在回廊里偶遇辛益,便要行礼,却见辛益看都不朝自己看一眼,阴着脸,迈开步伐擦肩而过,春白差点没被他撞倒在廊角。
后头的锦衣卫好心扶了她一把,紧跟着追上辛益汇报公务,春白听得“王府家眷”、“大门口”、“启程”等词,心头一震。
齐大人这是下令启程了?
她们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虞欢的行李多,屋里可有一大堆物件要收拾,春白不敢再去触辛益的霉头,另外寻来一个锦衣卫询问情况。
问完以后,便更心慌了。
齐岷的确是下达了让王府家眷今日启程的命令,然而家眷仅指燕王的侍妾及庶子,并不包括虞欢。
确认这一条消息后,春白忙跑回屋里向虞欢汇报。
“王妃,周姨娘他们都已拾掇妥当,上车启程了,齐大人单单撇开您,究竟是何意啊?”
难不成,是要报昨日玉佩之仇,扔她们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春白忧心忡忡,看见虞欢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意外神色,然而仅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冷淡态度。
“他走了吗?”
春白愣了愣,反应过来这个“他”是指齐岷,嚅嗫道:“好像……没有。”
虞欢伸指拨弄着妆奁里的首饰:“那不就行了。”
春白疑窦不减:“可是,齐大人为何要把王妃跟大伙分开啊?”
“不知道,或许是对我图谋不轨吧。”
“……”
虞欢从妆奁里捡起一对景泰蓝红珊瑚耳环,侧着脸,对镜戴上。
齐岷究竟为什么要支开周姨娘等人,虞欢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她明白,不再跟庶子盛儿同行,便意味着她不必再替人做鱼饵了。
甭管齐岷居心为何,能离开那拨人,倒也是一桩好事。
这次,就算是齐岷良心发觉,在将功折罪吧。
*
驿馆门外,数十名锦衣卫押着车队扬长而去,齐岷踅身回府。
辛益跟上来,低声道:“头儿,你真的打算这样做?”
齐岷目视前方,神色淡而坚决,辛益便知这件事情已是板上钉钉,皱眉道:“可周全山贼心不死,恐怕还会再试着劫一次人,万一燕王庶子被……”
“那你跟上去。”
齐岷打断,语气颇有些不耐,因这件事辛益已不是头一回提了。
辛益愁眉锁眼,硬着头皮:“不如还是头儿跟上去,让我留下来护送王妃吧!”
齐岷脚步一顿,看过来。
辛益紧接着道:“王妃身份特殊,头儿这样做,会惹人闲话的。”
齐岷眼神逐渐凉薄,不紧不慢:“什么闲话?”
辛益低着头:“头儿先是让贺大人帮忙押解王府奴仆,现在又调人送走燕王家眷,独留王妃一人在身边,不知情的人看在眼里,或许会……非议头儿对王妃心存不轨。”
“心存不轨”这个用词有多严重,辛益清楚,然而比起被齐岷收拾,他现在更怕的是齐岷中了虞欢的招。
昨天虞欢当众把齐岷的玉佩扔进湖里,辛益一度以为齐岷要发飙,毕竟那玉佩于他而言有多重要,辛益再清楚不过。
可是从湖里爬上来后,齐岷一言不发,他既没有去找虞欢算账,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大发雷霆。
这一点,太不正常了。
正想着,眼前人影晃过,辛益眼看齐岷对“心存不轨”一词驳都不驳,抬腿便走,心里更笃定自己所猜,急声劝告。
“头儿,王妃性情乖张,明显对你心怀叵测,你又何苦留下来趟这趟浑水?送人我可以送,查案我也可以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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