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身后的周全安倏尔打断了他的思绪,躬身提醒道:“您盖错地方了。”
他垂头一瞧,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将印章给盖在了正中间,顿时尴尬万分。
偏偏皇后也在这时向他投过来视线,问道:“怎么了?”
“无事无事。”他连忙又重新盖了个,随即干笑了两声,“方才走了个神而已,阿茴你继续忙。”
阮清茴点点头,收回了视线。
一旁的周全安看着终于收回心思的帝王,暗暗叹了口气。
平日里陛下两个时辰便能批完的奏章,眼下却才刚刚批完一个,还差点就批错了。
唉,当真是美色误君啊。
被耽误的那人自然也知晓自己的心不在焉,这会儿强行收好自己的小心思,把注意力全放在了眼前的奏章上,埋头仔细批改起来。
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等到他终于批改完所有奏章,已是夕阳西下,薄暮时分。
沈砚伸了个懒腰,正欲出声喊阿茴,却发现她早已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许是第一次接触如此复杂繁冗的后宫事务,阮清茴在小半个时辰前,便没能抵抗住疲累和困意而浅浅睡去。
某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弯腰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忽然计上心头,从她指间缓缓抽出毛笔,又憋着笑地在那挺翘的鼻尖上,轻轻画着圈儿。
睡梦中的美人眉间一蹙,抬手挥开了毛笔。
沈砚没动,待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后,又提笔在那脸颊两边各画了三撇。
随后悄悄把毛笔放回她指间,在她耳边轻声唤她:“阿茴,醒一醒。”
阮清茴徐徐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看清出声之人后,尚处在混沌中的脑袋这才清醒了过来。
“阿茴答应要陪我,结果自己先睡着了,睡得可还好?”他故意问道。
她本就脸皮薄,被这么一问,心中登时涌上几分羞愧,垂下头来小声保证着:“我...我下次一定不会再睡着了。”
“我同你开玩笑的,阿茴可千万别当真。”
沈砚轻拉她的手示意她站起,自己坐下后又揽过她的腰,让她坐到自己腿上,“这后宫事务的确繁多,你慢慢来便好,不用太勉强自己。若是劳累出病痛来,我该找谁说理去?”
她乖乖点头,忽又见他突然凑近了自己,盯着仔细看了片刻,倏尔笑道:“原来阿茴是只小猫妖啊。”
“什么?”不明所以的一句话让她属实有些懵。
只见沈砚示意周全安拿了一面铜镜过来,阮清茴看清里面的自己是何模样后,当即一阵恼羞。
“陛下!”
她皱紧眉间嗔了他一眼,起身拿过镜子,抬手碰了碰自己脸上那黝黑的三撇,放回眼前一瞧。
果然是墨汁!
“陛下!你怎能...”她一时语噎,自己受过的教育里根本不曾有过一句过分的话。
更何况,眼前耍逗她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当今陛下,她再是恼羞也不能说什么,便只好咬紧了下唇一言不发。
一见她这副模样,方才还笑容满面的沈砚顿时就慌了。
他赶忙起身捧起她的脸颊,柔声哄道:“阿茴别恼,是我错了。今后再也不逗你了,阿茴就是猫妖变的我也欢喜啊。”
说罢,侧眸看了周全安一眼,他便立刻退了出去,顺便将房门为二人关好。
沈砚将她拥进怀里,手掌轻轻摩挲着她的背部,“阿茴不恼了好不好?我保证,今后再也不同你开这种玩笑了。”
这天底下,有几个帝王愿意放下身段如此哄人的?
阮清茴本就不是一个冷情之人,听着面前这位九五之尊近乎卑微的语气,她早就心软得一塌糊涂。
“陛下...我不恼了...”
话音方落,身子忽然被松开,那人的笑容又重新回到脸上,“不恼了?”
她点点头,脸颊再次被他捧回掌心,“我的阿茴脾气太好,我会记不住教训的。不过,今后阿茴随时教育我便是。”
说完,不待她做出回应,便自顾自地在那双红润唇瓣上亲了一口。
“其实,小猫妖真的挺可爱的。”微不可察的失落在他的瞳仁里一闪而过,“我本以为你也会喜欢的,不过不喜欢也没关系,我去唤人来给你洗掉。”
沈砚正欲转身去叫人,却忽地被她扯住了袖角。
只见阮清茴低垂着头,极小声地说道:“陛下若是喜欢,便留着吧。陛下喜欢,我...我也会喜欢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跳动了一下,帝王怔在原地,脑中回响着方才最后那句话。
理智不知何时已了无踪迹,沈砚喉结滚动了一番,低声问道:“阿茴饿吗?”
“啊?”她愣了一瞬,如实回答:“我还不饿,陛下可是饿了?”
那人点头嗯了一声,随即抬手抚上她的脸庞,垂首凑了过来。
被堵住檀口前,她听见了最后三个字——“我饿了。”
第4章 委屈。
谁说只有美人的温柔乡腻人,帝王的温柔乡,也同样腻人。
沈砚似乎有无尽的耐心,直至明月已上西天,仍是不曾进入正题,只是抱着人厮磨辗转,缠.绵不休。
过长的时间线,让怀里的人早就软成了一池春.水,眼见着那眸底的最后一丝清醒随之消散,他这才勾起唇角,给予那人关怀。
夜里晚风习习,屋内春光潋滟。约莫已至丑时时,世间才终于重归寂静。
此事之前,帝后二人并未用过晚膳,这会儿阮清茴的肚子又很是不巧的,在正要入睡前咕噜了一声。
这般运动过后,也的确是该饿了。
于是沈砚拉着她起了床,边穿着衣裳,边同她说要一起去御膳房找些吃食。
“陛下,你白日还要上朝,我去唤宫人端些食物过来吧。”阮清茴给他系好腰带,问道。
他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摇了摇头,“我估摸着,守门的宫人这会儿正打着瞌睡呢,又何必将他们叫醒呢?让他们休息吧,我们自己去便好。”
宫里皆知,陛下待人一向是极为宽厚的。因此她也未再多说什么,替他更好衣后,二人便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殿门。
守门的宫人果然如他所说,这会儿正摇摇晃晃地站在一旁,垂头打着瞌睡。
出了殿门后,二人做贼似的猫着腰,一路踮着脚离开了仁明殿。
御膳房的大厨们一向是陛下息,他们息、陛下醒,他们醒。由于今日沈砚早早地便上了床,屋内又熄了烛,因此这会儿御膳房是一个人也没有。
沈砚带着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小缸卤肉干,喂给她尝了一个,“好吃吗?”
那肉干尝着不像是宫中的味道,倒像是民间最擅做卤肉干的李家铺子的味道。以前她曾随好友一起尝过几次,因其味道与别家不同,便记得尤为清楚。
“好吃。”她点点头,问道:“只是为何会有临湘街李家铺子的味道,难道陛下特地将他们家的大厨给挖来了?”
面前的人轻笑了声,又喂给她一个,“自然不是。儿时父皇曾带我去坊间转了一圈儿,挨家挨户地告诉我,这家做的是什么生意,那家做的又是什么生意,我都一一记住,但其实记得最清楚的,还是父皇拗不过我才买给我的卤肉干。”
“可是,先帝为何要让你记这些呢?”
沈砚的瞳光在昏黄的烛光里渐渐分散,似乎有一些久远的记忆,缓缓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接着便听他温声道:“父皇是想以此教育我,每一个人都有他们的不容易,但每一个人,都仍然在努力生活着。而我肩上的责任,便是让天下人的不容易,能稍微轻松一些。”
话音方落,阮清茴倏尔怔住,久久不能言语。
此前,她或许觉得沈砚到底年岁尚轻,仍余几分幼稚轻率。却未曾想,能纳谏如流且有宽厚心胸的人,如何会幼稚?
也是此刻她才总算明白,眼前这位帝王在自己面前,展露出的所有孩子气的一面,不过是因为在他眼里,自己是他无比亲近之人,他可以倾心相对罢了。
思及此,阮清茴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微微笑道:“陛下一定能做到的,我也会尽力辅佐陛下,当好一个贤良的皇后。”
“你有这个心就够了。”他放下手中的肉缸,回握住那双柔软的小手,“天下之责由我来担便好,阿茴只需要陪在我身边,让我偶尔疲累时,能有个依靠。”
闻言,她笑着凝视沈砚,郑重点了点头。
帝后二人在春夜里相拥,至少此刻,他们所期盼的未来是一样的,互相陪伴,互相扶持。
至于今后是否如他们所想,谁也不知。
*
今日一早,沈砚准时去垂拱殿上朝。
许是因昨晚回到仁明殿时已是丑时末,他睡眠不足,因而在朝堂上听着大臣议政时,不可避免的打起了瞌睡。
又偏偏,被一向严厉的首相卫昭给抓了个正着,于是当着众朝臣的面,以先帝的勤勉刻苦为例,严肃批评了他一番。
沈砚如往常一样虚心受教,却在下朝后难掩心中的委屈与烦闷,因此连坐着轿辇去仁明殿时,眉间也是阴云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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