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年前的事,此人在西疆灭了邻邦琳琅国,生擒琳琅国王和各级猛将,满载军功来到帝都述职。
两人间唯一的一面就在那一次。那时自己年轻,想要与戚云裳争宠,就主动提出要骑马,可惜还是落马受伤,自己被匆匆抬了下去,此人与杨乾是怎么个会面法,自己不得而知。
后来才知道,这人叫霍开疆,是镇西大都护尉迟真的养子、他麾下第一战将。很快他带着封赏回到西疆,继续守卫河山。这些天萧家出事,他想亲赴帝都求情,却被杨乾以一句“擅离职守者,以帮凶罪论处”,将他挡在了西疆。
既然他是父亲这一派的人,又是在自己梦里,他本该帮自己打暴.君才对!为什么梦境中的人有了他自己的主意?
萧锦瑟理不清头绪,就盯着他深邃狭长的双眼,试图用意念控制他——看我干什么!去把狗皇帝揍一顿!去啊!
霍开疆犀利的目光在她沁出汗珠的脸上快速一扫,看出了她的意图。他紧绷的脸上露出似有似无的笑,手腕一转,将鞭子放回萧锦瑟手中。
萧锦瑟见他笑,心里更加懊恼——真是见了鬼了?!自己的梦还不受控制了?!
她再次瞪那人——快去揍狗皇帝啊!
霍开疆嘴角又是一扬,片刻后终于收敛神情,沉声道:“皇后娘娘请冷静。”便不动声色将她往后送,远离了杨乾所能及的范围,以防杨乾对她不利。
萧锦瑟被他低沉的嗓音安抚下来,这才觉得不对。
玉液池边花红柳绿,生机盎然,正是春天的好光景。
再看一眼霍开疆,明明只见过一面,可他的相貌竟然如此清晰。
远处杨乾缓缓回过神来,比自己看他最后一眼时年轻一些。
而戚氏兄妹被打得头破血流,竟只能委屈地跪在一旁,丝毫不敢抬头看她。自己死前他们的嚣张气焰哪儿去了?
不过是个出气的梦而已,自己怎么会梦得如此细致?
就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四年前一般……
难道,自己真的回到了那一年,唯一一次为争宠而落马的时候?
萧锦瑟将手藏在身后,偷偷掐了自己一把,那痛感再真实不过。
竟然不是在做梦?她怔住。
戚云裳丝毫不给萧锦瑟回神的机会,捂着被打肿的脸,摇摇晃晃走向杨乾,颤着声道:“陛下,您没事吧?”
杨乾恍惚看着矮小娇弱的女子,她被打得蓬头垢面,满脸血污,他不知怎么忽然升起一阵厌恶,又看着远处临水站立的萧皇后。
少女今日下了决心来骑马争宠,花了一番心思打扮,发髻简洁,妆容细腻,脸上蒙了薄汗,一身冰肌玉骨在阳光下玲珑剔透。
大梁年轻的皇后如牡丹盛放,娇艳芬芳,让人挪不开眼。
杨乾喉头发紧,不由想起了方才自己被她掌掴时的一幕。
短短的一刹那,他像是落进轮回,孤身一人在宣政殿上,而自己亲手扶植起来的新贵都弃他而去,在满城的火光中开门迎接叛军。
“陛下……”大殿清冷,戚云裳慌乱地赶来,战战兢兢说,“叛军打进来了,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啊!”
他盯住戚云裳,仿佛在这一刻才彻底看清戚家的真面目,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自己,也是戚家。
他冷冷一笑,钳住戚云裳的脖子,哑声道:“怎么办?为大梁陪葬!”他把女人从大殿高台上扔了下去。
那一刻的绝望深刻而真挚,更有刻骨铭心的悔恨煎熬着他——如果镇国公萧家没有倒,如果裴太傅没有死,如果那些老臣还在。
更可怕的是,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萧锦瑟的声音:“黄泉路上……我看着你如何变成亡国之君!”她那抹绝望又让人心颤的冷笑挥之不去。
* *
“陛下!您说句话,您怎么了?”玉液池边,戚云裳焦急地拉回他的思绪。
杨乾刻意不去看哭哭啼啼的戚云裳,望着萧锦瑟。
方才那场幻境太真实,真实到仿佛他曾经经历过,又或者即将经历。
即使清醒过来,他也忘不了那一刻对萧皇后的思念,和对戚云裳的厌弃。
戚云裳擅长察言观色,发现君王脸色不对,忙冷了脸对侍卫们大声道:“皇后胆大妄为冒犯陛下,还不快把她拿住!”
“住手!”杨乾冷冷瞥了自作主张的戚云裳一眼,侍卫们忙按住不动。
戚云裳暗自大惊,就算是在平时,自己与皇后有冲突,陛下都会向着自己,今日陛下怎么这么奇怪,难道被萧锦瑟打傻了不成?
而萧锦瑟终于从大悲大惊中恢复过来,想明白自己确实回到了十六岁这一年,杨乾刚登基称帝,萧家正如日中天,兄长还没战死,父母身体硬朗,又有立了天大功勋的同盟霍开疆,戚家只不过是正往上爬的蛇鼠之辈。
恶果还没结出,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低头跪拜下去,却将马鞭握得更紧,忍着对杨乾的恨,毫无畏惧地说:“陛下恕罪,妾身落马受惊,方才没看清陛下,以为是有人要对陛下的爱马不利,这才冒犯了陛下,妾身心甘情愿受罚。”
霍开疆在她身旁开口:“回陛下,皇后娘娘受惊不小,刚才做的都不是出于本心。臣第一次上战场时也差点误伤过伙伴,多亏了镇国公安抚教导臣,才有臣的今天。所以无心之失,臣认为可以不追究。”
这话一出,就是在提醒杨乾,他背负着天大的军功,而且是镇国公萧家一派的人。杨乾要处理皇后,多少得掂量掂量萧家的势力。
杨乾很快想通了其中利害,神情微松,想出了惩罚办法——让皇后在凤仪宫禁足半个月以示惩戒。
戚云裳知道这件事就要被轻轻放下,恨得牙痒痒。
然而不等杨乾下令,戚显昭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陛下,腾云断气了!以后再也找不着这样的好马了!”
萧锦瑟握住马鞭的手指紧了紧,刚才真应该先把这奸贼打死喂狗!
第3章 心动 不可自拔地爱上。
萧锦瑟皱眉,上一世自己从腾云身上坠落,受伤更重的是自己,腾云根本就没什么事。而自己都能起来打人,腾云又怎么可能会死!
她冷冷一笑——戚显昭果然奸诈,为了整治自己,不惜对无辜的马动手!
可后来他无数次残害忠良,如今杀一匹马根本就不足为奇。
杨乾听见爱马惨死,脸色一沉,对萧锦瑟的愧疚烟消云散。
这可恶的蠢女人!关进冷宫打死都不为过!
大太监秦无垢嗅到即将有一场腥风血雨,低声对一个小太监说:“快去请玄真长公主,把这里的事告诉她,要快!慢了一步三天不许吃饭!”
小太监领了命,连忙溜走。
萧锦瑟迎上杨乾狠厉的目光,如果是上一世,她会柔顺地低下头去认错,可此时她面不改色,高声说:“妾身落马尚且没事,腾云又怎么可能会死?腾云若是不如妾身强健,又怎么能算得上好马?莫非是戚显昭找了匹病马来糊弄陛下?”
霍开疆转身走向腾云。他身形高大,弯腰将马头拎起,低头查看,剑眉入鬓,高眉骨遮去他深邃双眼,露出高挺笔直的鼻梁。
戚显昭忙去阻拦,满脸悲痛道:“霍将军,这是陛下爱马,霍将军怎么能这样对它!”
霍开疆捏住戚显昭的手腕,略一用力,后者痛得缩回手。他冷冷说:“既然是陛下爱马,就更不能让它冤死!”
杨乾不耐烦地打开秦无垢给他敷脸的手,踱步过来看情况。
霍开疆忽然将马一拎,让它翻了个身,仿佛在翻一块毫无重量的布。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不愧是以十万军覆灭一个强国的西疆战神!
只有杨乾不悦地皱眉。
“陛下请看。”霍开疆有意忽略君王的不满,自顾自说道,“腾云是被人割了脖子死的,不过这伤口巧妙,血没法流出,但足够让腾云丧命!皇后坠马后,只有这人靠近过腾云,臣猜测,是他杀了腾云!”说着,他刀锋般的目光射向戚显昭。
戚显昭膝盖一软,“噗通”一下跪倒,颤巍巍道:“陛下息怒,腾云是臣耗尽心力找来的,比臣的狗儿子还亲,臣怎么会杀了它!”
萧锦瑟忍不住想翻戚显昭一个白眼,连“犬子”都不会说,还“狗儿子”!可上一世就是这大字不识几个的人扶摇直上,操控住了大梁朝堂!简直是荒唐!
霍开疆冷哼一声:“臣见过不少人为了升官发财,连父母子女都杀!”
“不,陛下,臣怎么忍心那样对腾云!请陛下明察!”戚显昭一脸诚恳,涕泗横流。
霍开疆看出他动作不太自然,猛然上前,撕开他衣襟,抓出一把沾血的匕首。
杨乾什么都明白了,他再也忍不住,抬脚把戚显昭踹进了太液池,戚云裳尖叫着跑过来。
萧锦瑟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
霍开疆扭头看向她,对她露出一个快意的笑。
萧锦瑟不禁对他感激地点头。
戚云裳跪倒在杨乾脚下,痛哭流涕:“陛下饶了妾身兄长吧,他是不忍心腾云受伤太痛苦,所以才杀了腾云!兄长都是为了腾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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