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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臣攻略手册 [强推] (香草芋圆)


  “活学活用……”裴显复述了一遍谢澜的四个字,睇过犀利的一瞥,
  “你听说过殿下‘半日读书、半日观政’的要求了。指责本官不该拘着她在后宫读书。”
  谢澜保持着长揖行礼的姿势,不应。
  裴显放开兰草叶片,在并不大的值房里踱了几步,在窗边站定。
  “皇太女的性子过于跳脱不定,还是不能入政事堂观政。”
  他心里主意已定,吩咐下去,“谢舍人既然入了东宫,除了讲经史,不妨再花些时间翻阅邸报,把政事堂里每日议的大小事,为何如此议定,背后有哪几方的利益纠葛,当做讲学的一部分,给殿下细细地讲解起来。”
  这番话实在出乎谢澜的意料。
  他原以为裴显刻意压制着东宫,是因为东宫和他不和,裴显心里有自己的一套打算。
  没想到他居然轻易松了口。
  虽然不能入政事堂观政,但每日对着邸报讲解近期的议政结果和博弈考量,是新入朝堂的新手了解政事的极有效的学习手段了。
  他隐下心底的诧异,应下,“是。”
  正转身欲离开时,裴显把他叫住了。
  “讲解的既然是朝廷议的时事,地点不必在东宫。”
  值房的几扇木窗终日大开着,谢澜侧身对着窗,被京城世家推崇称赞为‘清贵绝伦’的俊美容色显露在明亮的日光下,寻常的绯色圆领官袍掩不住修长如竹的身段。
  裴显收回视线,神色不动地抬手指向东南边。
  东南边的两扇窗正对着政事堂外的中庭,人来人往的官员走动身影不时闪过窗外。
  再远一点,就是附近的几处官衙和长廊两边一溜排的值房。
  “皇太女殿下不是无事就喜欢过来政事堂附近漫步几圈?劳烦谢舍人传话给她,叫她以后下午申时后过来。申时后大批官员散值,空出许多值房,到时候便寻一间空置的,由谢舍人讲解当日的政事堂议政诸事。裴某和政事堂其他几位,若有空时也去旁听,以便明辨纠察。”
  “是。”
  ——
  姜鸾这几天心情不错。
  谢澜虽然性子过于冷清了些,人不怎么有意思,但肚子里确实是有真材实料的。一纸调令把他从中书省弄了出来,调入东宫,从此做了她的臣属。
  谢澜带过来的裴显的那句话,她也听到了。
  “虽说再也当不成舅甥,他心里多少还剩了几分往日的情分。毕竟在一起喝过不少次的酒,吃过不少次的席面。他家的京郊别院也去过了,互相串门也串过好几回了。就算是纸糊的交情,也是交情嘛。”
  姜鸾不怎么讲究形象地坐在廊下台阶处,远远地看着白露手里举着浇花的小瓷瓶,廊下两边各式各样的珍稀兰草,趁着天气晴好,一盆盆地挨个浇过去。
  她对身侧的秋霜说,“兰花送过去两天了。他没退我的花,还投桃报李,让我去政事堂——旁边的值房里听邸报了。”
  这句话说得有点不得劲,她自己说完没忍住,叹了口气, “算了,不能太较真。和他较真会被气死。我的‘半日观政’的要求,算是应下了一半吧。”
  秋霜坐在旁边,啧啧称奇。
  “上次裴中书被殿下的几句话刺得不轻,脸色那么难看地走了,还以为他要秋后算账。出去时的眼神把我吓得几天没睡好,提心吊胆地等坏消息。没想到裴中书居然对咱们什么也没做?”
  “他对我们做什么。”姜鸾随手摸了摸身边一盆长势喜人的报岁兰,
  “他和李相结下了大仇怨,当面都还能互相谈笑敬酒。我说了几句不好听的大实话而已,又不至于伤了他的筋骨,破事还都是他自己做下的,他有什么忍不得。”
  正好看见了淳于闲,把他叫住了问,“搬运铁笼子的事办好了没有?”
  淳于闲被拦住就知道是她要问的是什么事,走近几步,“臣属正要过来回禀殿下。”
  文镜带着东宫亲卫暗中走了一趟京畿附近的兴根村,按照羊皮纸绘图标注,果然起出了满满一窖子金铤,称重一千两百余斤,合计将近两万两金。
  不敢说是富可敌国,但至少也是能震撼人心的一笔大数目了。
  想当初裴显和李相结下了大仇怨,也不过是为了三万两银的军饷。两万两金是翻了十倍的数额。
  好在被东宫得了去。
  如果羊皮图纸落在其他勋贵世家手里,被极大手笔的两万两金驱使,不知暗地里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数目太大,文镜不敢全起出来,把金窑原样封存,只取了五百斤金,沉甸甸地放在马车上,回了东宫复命。
  姜鸾吩咐下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张旗鼓地问太仆寺要最大号的皇家用马车——‘运送狸奴’。
  八尺高的狸奴大铁笼前所未闻,猫儿窝大的能睡下人,东宫新蓄养的名叫玉玉的狸奴显然不寻常。
  运送八尺狸奴笼子的事在宫里流传,暗中猜测什么的都有,碍于东宫的贵重身份,不敢说得太过了。
  淳于闲回禀,“臣属去问过,太仆寺最大的马车也装不下八尺高的大铁笼。必须得从外头租借。”
  姜鸾想了想,“我见过军里押送辎重的大车,最大的那号车比铁笼子大多了。去找丁翦将军借一个来。”
  万事俱备,只差东风。
  差得是说动裴显那边,让他找院子充作‘养狸奴的外宅’,再派兵马严实把人守卫起来的那股东风。
  但这股东风可不好借。
  换个人去说,只怕才开口说出来意,就会被裴显从屋里扔出八尺远。
  姜鸾坐在廊下,把羊皮纸地形图取出来仔细看了几遍,折起来放回荷包里。
  “地窖里起出的金铤拿两根过来。派个人去政事堂外候着,等裴中书人一出来,立刻快报给我,我亲自去找他。”
  ——————
  裴显是申时前后出的政事堂。
  比起往日,提前了不少时辰。
  他今天心里记挂着事,眼看着窗外的日晷到了申时前后,推脱有军务要处理,人提前出来了。
  不急着出宫,穿过宽敞中庭,径直往长廊两边的六部值房这边走,路过一间值房,便停了脚步,遥遥地往里头看一眼。
  路过四五间值房,前头某处值房的窗棂边突然探出一小截银朱色的广袖上襦,保暖的蜀锦披帛松散地搭在臂弯,从半开的窗里垂落在外头,在长廊两边呼啸的穿堂里时不时地摇晃着。
  裴显见了那片银朱色的衣袖,倒不急着过去了,脚步停在原处,盯着看了一阵。
  值房打开的门窗里并未传出任何交谈的声音。谢澜应该不在。
  他原地停了一阵,再度缓步过去,踩着两级青石台阶进了长廊,站在狭窄的值房门边,视线往窗里瞥过。
  屋里果然只有姜鸾一个。连随侍的大宫女都远远地守在外头。
  她独自坐在并不宽敞的值房里,人靠着墙,素白的手臂搭着窗棂,另一只手无聊地在长案上划来划去。
  这处值房是最寻常的值房,四面雪白的粉墙,窄门窄厅,逼仄得只能放下两排四张矮案,或许是普通文书吏用的值房,周围连半点装饰也无。
  偏偏年少明丽的天家贵女独自坐在雪白的墙边,银朱色广袖迤逦拖在褪色清漆的窗棂上,眉心一点艳红的梅花钿,乏善可陈的寻常值房就突然增加了几许惊心动魄的亮色,变得不寻常起来。
  “谢舍人来晚了?”裴显站在门边,语气极平淡地问了句,“他没有把邸报先送过来给殿下过目?”
  姜鸾被惊动了,侧头往门边望过来。
  她的表情并不意外,似乎政事堂二品大员出现在一间普通的值房门口,是件极寻常的事。
  “我叫他今天别来。”她换了靠住长案的姿势,鲜妍的银朱色广袖从窗外收回来,搁在清漆长案上,依旧垂下来一截。
  “今天本宫是专程过来找裴中书你的。”
  “是么。”裴显语气淡漠地说,“正好臣也有事找殿下。前几日殿下送来两盆兰草,一盆在臣的中书省值房,一盆在兵马元帅府,历经秋霜而不衰,都是长势喜人的佳品。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臣正想找殿下当面说清,把兰草退回去。”
  姜鸾抬起视线,打量他神色毫无波澜的眉眼。 “啊,生气了。”
  她斜倚在长案上,兴致盎然地问,“谁惹你了,裴中书?”
  裴显站在门边不答。
  姜鸾歪头想了想,噗嗤笑了,“该不会是上次见面时本宫不肯收回兰花玉牌,让裴中书气到现在吧。”
  裴显不跟她掰扯,抛下一句,“殿下先不急着走。臣这就让人把值房里的那盆兰草送来,完璧归赵。”转身就要出长廊。
  姜鸾在身后慢悠悠地道,“我的性子,裴中书是知道的。我送出去的东西,向来不喜欢被人退回。这回捡了最好的两盆送你,就是你裴家的兰草了。你再送回来,信不信我当场把花盆给砸了。”
  她既然说得出口,当然也就做得出来。
  裴显站在门边,闻言转回了身。披着大氅的颀长身形对着门里,户外的秋光从四方庭院高处漏下来,他的影子照进了狭窄的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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