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老夫一天的时间,筹措五万两金。明日此时之前,送到东宫。殿下可满意了?”
姜鸾:“……”
姜鸾默默收回了摊开的巴掌,缩回了身后。
她原本打算着狮子大开口,跟王氏要五千两金的……
太原王氏,京城四大姓之首的百年大族,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出手就是十倍数目。家底惊人啊。
“满意,非常满意。”姜鸾的话头转了个弯,
“但是——王相突然如此好说话,出手就是五万两金,如此慷慨?倒让本宫有些不敢拿了。”
王相微微一笑,“倒也不是平白无故的慷慨。人老了,难免要多为了家里的小辈打算。五万两金献予殿下,一来是为了战事出力,二来也是为了成全老臣存下的一点私心。”
随即拍了拍手,“七郎,出来罢。”
曲水亭不远的竹林里,缓步走出一位身穿银霜色广袖直裾袍、头顶玉发冠的郎君。
眉如远山,气质出尘,正是王相家中以才名卓著京城的王七郎,王鄞。
姜鸾惊奇地打量着王七郎。
王七郎之所以在京城名声卓著,四大姓的年轻郎君里公推第一,才名是一方面,屡次拒绝朝廷的征辟,目中无人的傲气是令一方面。
如今出来拜见她是怎么回事?
“我家不成器的孙儿,七郎。上个月征辟入仕,即将入中书省,担任中书舍人的官职。”
王相含笑招呼嫡孙过来。“老夫自知之前的事不妥当,已经请退朝堂。还请殿下不要罪及七郎,看在老夫今日捐赠军饷的薄面上,莫要为难于他。”
老谋深算的政客,即使几个月前阴沟里翻了船,在年纪轻轻的姜鸾手里吃了亏,被她手里的把柄逼得退隐,几个月再见面,依然可以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为儿孙铺路。
做人做到这地步,确实是难得的城府胸襟,姜鸾心里不是不佩服的。
她笑问王七郎,“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六月里,麒麟巷公主府开府当日吧?七郎当时不是说‘此身务虚’,不会入仕。怎么,时隔一年,改了念头了?”
王七郎并不多言,只长揖行礼,“小子无知轻狂,殿下勿怪。”
王相在旁边含笑接了一句,“七郎是是小一辈里才情最为出众的,老夫平日不怎么拘着他,让他多闲散了几年。但身为王氏嫡系的儿郎,总不能一直任他闲散下去。如今二十有四的年岁,攒了些微末名望,总该入仕立身了。”
姜鸾接过王七郎的敬酒,一口饮尽了杯中美酒,把空杯也扔进了流水里,站起身,
“拿了王相五万两金的军饷,本宫承情了。你家七郎刚刚入仕,他自己不犯下大错,本宫倒也不至于故意为难他。言尽于此。告辞。”
——————
原本打算三天跑个二三十家,募集个两三万两金,自己再凑一凑,凑足五万两金军饷。
没想到王氏一家就凑上了。
意外,惊喜,但并不会让姜鸾改变原定的计划。
她还是按照原定拟出来的单子,在三天之内,挨家挨户地跑了二三十家。
会稽谢氏,东西两房的本宅都去了,从两边合计榨出了三千两金。
其他数得出名号的世家大户,勋贵高门,五百金,三百金,两百金,借着大战当前、募捐军饷的名义,能榨出来多少是多少。
三日之后,东宫驶出十几辆沉甸甸的大车,直奔户部衙门,当着李相的面,一个个的沉重箱笼搬下来,当场清点入库。
“三天之内,共计募捐七万两千五百两金。”姜鸾对着目瞪口呆的李相,满意地说,
“京中众多世家大族,在战前奋勇争先,踊跃募捐,俱是效忠朝廷,效忠皇家的大忠臣呀。”
她掰着手指算了算,“五万两金,能支撑着大军打整个月的仗。如今七万余两……应该能打一个半月了?”
事到如今,对着东宫大车卸下的满地沉重木箱,李相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
“既然军饷不愁,老臣又何必做那挡车的螳螂。如果圣人下了旨意,命前方大军追击,老臣在后方筹备粮草军需,万死而不辞。”
姜鸾颔首,“很好。”
————
姜双鹭最近一直住在东宫里。
她经常噩梦,但她如今和姜鸾同睡,只要夜里犯了梦魇惊喊起来,惊醒了姜鸾,把二姊推醒,便能从梦魇里摆脱。
偶尔,姜鸾也会故意睡得晚,等二姊先沉入梦乡之后,悄悄握住她的手。
她发现,只要这样做,等她自己也入睡之后,她便能入二姊的梦。
梦境里看得越多,她主战的意愿便越强烈。
突厥的新可汗,狡猾如狐,凶狠如狼,无信无诺之人。养出的几个儿子,各个如同豺狼鬣狗。
他们要金银,要皮货,要女人,要牛羊,要世间一切的好东西。
但他们不会自己种地,不会自己经商,养育了薛延陀部落的苦寒荒漠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活过今年冬天的人不见得能活过明年冬天,贫瘠的土地令他们短视而凶残,他们只擅长掠夺。
西北通往中原的通道已经被五万骑兵打开了。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时间,让薛延陀可汗麾下的一群豺狼鬣狗壮大势力,贪婪的视线必定会重新盯向富庶的中原。
姜鸾从二姊的梦魇中醒来,姜双鹭今夜睡得早,殊丽的容颜平静地沉睡着。
她起身,点起烛台。
在跃动的烛火下打开裴显给她留下的京畿防御舆图。
京畿的西北方向,贺兰山脉南麓的大片起伏的山峦峰谷,洛水环山而过。
环绕山谷的洛水上游,有处地方以朱笔打了个叉。
那就是最新大捷的所在。
皇宫里的蓬莱池是活水,直接连通着城外的洛水。最近两天她路过蓬莱池边,看见许多宫人忙碌着在里头打捞着什么。
她想凑过去细看,却被文镜拦住了。
“水中不洁。”文镜见多了类似场面,一眼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劝阻姜鸾不要过去,
“前几日我军在洛水上游伏击大胜,斩首二万。应该有许多尸体和杂物顺流漂下来了。至少要过半个月,等水流彻底干净了,才能靠近水边。”
姜鸾便驻了足,远远地看了几眼颜色隐约泛起淡红的蓬莱池水,内心毫无触动。
前世里抱恨终生的三大憾事,一憾不能护住亲信手足,二憾不能得到喜爱之人的喜爱,三憾国土分裂,战火绵延。
中央孱弱,群狼环伺,节度使纷纷割据叛乱。连续不断的征战,朝廷元气大伤,关内道以北的大片国土落入突厥人手中,她抱憾离世时,边境断断续续地一直在打。
这一世的局面大不同了。
就如谢澜所说,有精兵,有良将,有大胜。天时地利人和,还有足够打上整年的军饷。是前世的破烂家底想也不敢想的局面。
那就打吧。
一路追击西北,把豺狼鬣狗歼灭殆尽,叫那些贪婪的目光再也无法盯向富饶的中原大地。
作者有话说:
作话可能引起误会了,文章在结尾了,但还没完结啊啊啊!争取下个礼拜完结(捂脸)
下一更还是明早九点 =3=
第98章 (二合一章)
一个半月倏忽而过。
京城入了深秋, 夜里开始结霜,皇城政事堂旁边栽种的枫叶林红了一大片,战事还在继续。
李相再次在御前哭起了穷。
姜鸾又挨家挨户地登门‘募捐’了一轮。
第二轮募捐的效果当然比第一轮差得远。但并不妨碍她还是在三日后拿出了五万两金, 拉到了户部,在李相瞠目结舌的眼神里, 当众清点入库。
头一轮募捐出七万两金时,端庆帝姜鹤望感动地唏嘘了许久, “都是忠于朝廷的大忠臣啊。”
等第二轮募捐出五万两金, 姜鹤望都开始感觉不对味儿了, 私底下跟姜鸾嘀咕,“京中的世家大族和宗室们都这么有钱的吗?”
虽然跟事实有点出入, 但姜鹤望的结论是没错的。姜鸾淡定地赞同,
“他们真的极有家底。比我们皇家的内库丰厚多了。”
战事还在继续, 边境战报每隔两三日便会六百里加急地送进京城。
姜鹤望连着收了几次捷报, 对出征的玄铁骑和腾龙军的信心大增, 底气也足了,敢亲自拆战报看了。
这天, 躺在床上拆开刚送来的战报,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急匆匆地又从头读起。
旁边随侍的内侍们都偷眼觑着圣人的神色。
一开始感觉不对,以为这次是败仗的凶讯。看读了第二遍, 姜鹤望把战报捏在手里, 闭着眼回味了一会儿,忽然开始捶床大笑,“哈哈, 哈哈!”
在宽大的寝殿里爬来爬去的虎儿也被惊动了, 手脚并用, 飞快地从地上的毡毯爬过来,扶着木床沿站起身,圆滚滚的黑眼睛好奇地盯着大笑出声的父亲,奶声奶气地喊,“耶耶?”
姜鹤望大笑着吩咐徐公公把虎儿抱上床,搂着儿子,指着皱巴巴的战报念,
“凉州往西百里,一日三战,斩杀薛延陀可汗长子,斩首五千级。虏寇尽数驱回突厥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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