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离之穷极毕生所学,也无法看透他这病的古怪,谁能想到,医他的药是个姑娘呢。
沈长寄望着膝上熟睡的女子,不由得想起关于前世的那个梦。
这么久了,他也只反复梦到死前的那一刻。
她穿着嫁衣,通身都是艳红色的,若不是手下的触感濡湿,叫人很难分清那究竟是布料的颜色还是血的痕迹。
只是她究竟要嫁何人,最后在途中将他们伏击的究竟是山间匪徒还是有人别有预谋……
沈长寄垂手摸了摸女子的长发,牵住她的手,背靠着软榻,慢慢陷入了沉睡。
又做了梦,却不再是一成不变的血色。
他看到自己置身于沈家的府邸,不是他自己的府,而是国舅府。
可他明明早在十六岁时便离府独居了,这数年间他一次都未在踏足过这里。
沈长寄掩下疑虑。
梦中的“他”正在游廊下仓慌地奔走,“他”踉踉跄跄地到了正院,看到了沈家大公子与沈国舅正相谈甚欢。
怎么回事,大公子不是死了吗,这是哪一年,难不成是十六岁之前?
“父亲!我看到广宁侯府在筹备喜事,是……是谁……”
这是“他”在说话,可说话的声音却与现在有些不同,听上去有些清亮,还有些天真在里头。
沈国舅冷哼了声,“便是你那位心上人。”
“他”摇摇欲坠,“您不是说好,替我求亲?!”
“六弟,一女子罢了,玩玩即可,怎能当真?”大公子笑得风流。
沈国舅一脸不耐,将“他”赶了出去,“嫁与那魏家,倒也配她的身份。”
推搡中,“他”袖中的手帕掉了出来。
“他”忙弯下腰捡起,黄色的丝帕上,梨花娇艳,一个“汝”字绣的端正而精巧。
沈国舅眸光冷凝了下来,一把夺过那帕子,瞧了许久,方才抬眸,眼神阴鸷而凶狠,“这是那女子赠予你的?”
“他”伸手去抢,却被沈国舅一脚踹开。
“好啊,私相授受,做出这等败坏门庭的事。”沈国舅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白衣的年轻公子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他洁净的衣袍被泥土染脏,手捂着心口,一脸哀求地望过来。
沈国舅将那帕子攥在手里,“将这逆子看管起来,若是反抗,连同姨娘一起罚。”
梦中的“他”就这样被关了起来,沈长寄挣扎着从梦里醒了过来。
膝上的女子被吵醒,她揉了揉酸涩的脖子,抬头望他。
“大人?”
沈长寄怔愣了许久,才垂眸看像她。
恍若隔世。
此刻他在自己的府中,没有大公子,没有沈国舅,没有姨娘。她还未被嫁给别人,他亦不再处处受人牵制。
他将她捞进臂弯,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只有最亲密的碰触,才可叫他有如此真实地活着的感觉。
梦中的一切似比此刻还要真,心底那种无力的愤怒叫他的心脏绞得生疼。
心里越疼,他将人拥得越紧。紧到好似揉进骨血,叫她此生再也不会与他分离。
二人分开时,谢汝的颈间都染上了淡淡的红。
她双眼迷蒙,含着水雾,如鱼儿依赖着水一般,贪恋他的怀抱。
沈长寄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开口问道:
“卿卿可识得姓魏的公子?”
谢汝一时没反应过来,未能深思他这话的意思,她那过目不忘的本领将记忆又过了一遍。
“好像有位魏公子……叫……魏承霖?”
万寿节那日,投壶时为她解围的人。
“名字记得倒是挺清楚,”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阿汝觉得他如何。”
“并不熟悉,怎么了?”
男子眼眸低垂,漆黑的眸向下压,手温柔地抚着少女乌黑的长发。
“想要认识他罢了。”
第37章 女菩萨。(一更)……
在那个噩梦中, 沈长寄清楚地记得沈国舅提到了魏家。
在郦京城中,魏姓官宦人家不少,出身平平的寒门子弟更多, 不知到底是谁,更不知那梦能有几分真。
是姓卫, 还是魏, 他不知道, 只能凭直觉。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还真叫谢汝说出了个名字。
沈长寄唇角微牵, 好极了。
“你不开心?为什么?”
沈长寄回过神, 怀中女子正担忧地看着他。
他心弦微松,握住她的手,“没事。”
谢汝见问不出来, 便不再强求,或许是在忧心西戎的事, 她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
转日一早,沈长寄把平瑢叫到跟前, 淡声道:“给我一份魏姓名单。”
平瑢险些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听到了梦话, “什么?”
沈长寄耐心重复道:“魏,查这个姓。”
平瑢沉默了会,说道:“大人, 您可知, 定国公姓魏,他有十个儿子。定国公还有六个亲兄弟,四个堂兄弟, 他们各自都有不少儿子。”
也不知怎么,这个魏家格外热衷于纳妾和生孩子。
沈长寄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多。”
平瑢:“……”
他绷着下颌,忍耐道:“……大人,可有范围?”
“先查有官职在身的,在京中的。”
定国公全家都不在京中,谢天谢地,排除掉了一半。
平瑢深吸了口气,继续道:“督察院左都御史姓魏,通政司,国子监,大理寺,各部都有姓魏的大人,还有南楚的魏将军……”
他说不下去了。
这还只是官职不低的,至于那些在底下做事的,更是不知几何。
平瑢的脸色变了又变,用力抱拳,跪在沈长寄面前,崩溃道:“只有一个姓吗?”
沈长寄:“……”
看来最近扔给平瑢的事情的确是有些多了,可这委实是特殊时期的不得已,毕竟他还要筹备自己的婚事,实在分身乏术。
他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年岁在十五至二十五,不,三十吧,官位不要太高。”
沈国舅提到了一句,“配她的身份”。
沈长寄眸光黯淡。他们厌她是庶女,因她生母的缘故贬低她,应是不会将她许配给什么高官。
她那日穿的是红妆嫁衣,该不是某家的妾室,应是正妻,或者续弦。
“对了,还有位叫……魏承霖,重点查一下他。”
平瑢松了口气,庆幸道:“是。”
**
谢汝没在沈府待许久,又不得已回了谢家。伤总有养好的那一日,那时他们注定要暂时分开。
幸好秋猎在即,他们分别要不了太久便会再见。
分别的那日是中秋的前一日。
“虽说我不与他们亲近,可这样的日子,怕是必须要在场的。”谢汝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而且你也要入宫去,我自己留在这也没什么趣儿。”
沈长寄握着她的手,“想我了便差人来信,我得空会去见你。”
“上回还是你非不让我走,怎得这回依依不舍的轮到我了。”谢汝酸溜溜地说道。
男子一下笑了出来。
他笑着将她揽进怀中,“形势迫人,这也没法子。”
公务只是借口,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要开始为大婚做准备了,到时候府上人进进出出地装扮府邸,若是她还在,那必然瞒不过她。
他还想给她一个惊喜,总不能府上张灯结彩,到处一片大红,她还毫不知情。只能借着中秋的机会,叫她回去。
九月初三他们会一起去秋猎,等回了京,他直接将人娶回家,岂不美哉。
沈大人将一切都计划得极好,心里满是即将抱得美人归的喜悦,没什么离别愁绪。
谢汝看他春风得意的样子就来气。
怎么,她要回家了,他就这般高兴吗?
真叫人生气。
在男女情与爱上向来少根筋的沈大人直到将人送走,都未发现自己自然流露出来的神情又将人惹恼了。
平瑢冷漠地在旁边瞧了个一清二楚,这次他没有再好言提醒,只揉了揉酸疼的背脊,漠然地回房休息去了。
毕竟男人都是记仇的,他没日没夜干了那么久,总该为自己出口气。
**
转日,中秋,广宁侯府。
谢汝照常的时间起了床,坐在妆奁前,由着玖儿为她梳妆。
“姑娘待会穿那件红色的吧?那是夫人前日送来的。”
谢汝摇头,因着前世的事,她便不再喜爱穿红色的衣裳。
更何况,谢窈喜欢穿黄色的。这样大好的日子,还是要给她添点堵。
“穿那件黄色的吧。”她说。
“姑娘,这样热闹的日子,您不开心吗?”
谢汝抿着唇,神色恹恹。
如何能高兴,这一家人或许都与自己有仇呢,父亲母亲会绑着她,逼她远嫁,唯一的姐姐前些日子还筹划着将她推进河里。
而她真正想见的那人此时还不知在哪里逍遥,一想起昨日离别时他那高兴的样子,她就牙痒痒。
主仆二人说着话,莲月领着王氏身边的刘妈妈走了进来。
“给姑娘请安。”刘妈妈笑得慈祥。
“妈妈好,”谢汝道,“可是母亲那边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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