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气无处发作,抓着个宫婢来做宣泄。黎皇后抬手按上发髻,一手抚上萧崇的手,冲他摇摇头,柔声道:“陛下,臣妾用惯她了,再择一人怕是难纾解头疼。”
毕竟也是少年时浓情蜜意过的人,萧崇听闻黎皇后说起头疼之疾,反手回握她的手,欲说些温情话。恰在此时,坐在下首的杨夫人端起茶盏,借杯盖拂叶的声音,引得萧崇朝她这里看过来。
到底比不过新欢,只是这一眼,萧崇便松开了握着的手,正色道:“华阴,子真之事你如何看待?”
满殿宫人如梦初醒,方才便是问完这句话,才陷入长久的死寂里。他们做好再重来一次的准备,谁料黎皇后这番倒是接了话:“朝中大事,陛下怎会想起来问政后宫,此为大忌。”
萧崇早有防备,笑道:“今日议的不是国事,是家事。按照寻常百姓人家算来,子真私下还要喊朕一声姐夫,眼下浮月也在,如何算不得家事?”
黎皇后抬眼在杨浮月身上转过,后者端坐一侧,优雅品茗。不得不说杨浮月确实是世间难得的美人,年过三十,依旧花容不见败象,难怪能哄得萧崇来她这里讨饶。
“父皇,杨子真坑杀流民,不见悔意,如何能算家事!”萧懋到底没忍住,抢着开口。
萧崇瞥过一眼,神色不见有改,只是随手搁下茶盏,半是提点半是警告:“懋儿,你也该唤子真一声舅父,不可无礼。”
此言一出,黎皇后的脸色便有些难看起来。寻常人家都知道的道理,正室娘家族人才配称亲戚,杨浮月再是如何得宠,到底也不过是个妾室,如何配称其弟为太子娘舅。
想来她是得意日久,连规矩都不记得了。黎皇后沉声道:“陛下,懋儿的舅父已经死在回城路上了,如今每年还去祭上一回呢。”
为国战死的姜方尽,才是太子真真正正的舅父。杨子真与他一比,名分不正,功绩不敌,自然不配。
杨浮月听出黎皇后语气中的不对来,柔声细气道:“娘娘说的是,子真确然不配。只是子真素来崇敬姜将军,一时糊涂犯下错事,还请娘娘抬手,饶他一条性命。”说罢还不忘朝萧崇飞去一眼。
黎皇后轻笑一声:“杨将军之事,本便不该求到椒房殿来,按理按情,都与本宫无干。”
她自然也明白,萧崇会带着杨浮月来椒房殿,不过是因为朝堂之上为此事,萧懋压着不肯放。太子素来有名望,何况此事杨子真原本便理亏,萧崇想保下他,只能逼得萧懋松口。而想让萧懋改口,唯有从黎皇后这里入手。
萧崇接下杨浮月的话,继续道:“此番确实是子真做得过头,也幸有懋儿亲往。不过朕已派人查过,流民聚众烧营确有其事,子真也是一时气恼。为这事崔浔也还在狱中,区区乱民造事,怎可为此事断送朝中重臣。”
提及崔浔,萧懋一时有些气滞。萧崇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想动杨子真,便要一同拔起崔浔。
“若非崔浔,死伤岂非更重?”
“可有人招认,崔浔里应外合,放火烧营。”
父子两人来回几句,其间各带威胁之意。
还是杨浮月出来打了圆场:“子真此事有过,幸得崔直指阻拦,才没有酿成大祸,还请陛下切莫追究。”
萧崇顺势道:“子真已有悔意,愿以半壁家财厚葬那些流民。朕以为,此事便就此揭过,崔浔照旧做他的绣衣直指。”他略一顿,又道,“方尽冥寿将至,朕有意为他修葺将军陵,再将姜寿迁入并葬。此外,再将西洲幺子过继方尽名下,也算是方尽后继有人。”
在场众人皆知,姜寿乃姜方尽独子,七岁时早夭,独葬一处。而姜西洲是姜方尽庶弟,如今也在朝中为官。萧崇如此说了,虽有顾念姜方尽之情,也有借此讨好黎皇后之意。
果然,萧懋正要开口,黎皇后喊住了他:“懋儿,你舅父冥寿要紧。何况长安治下,也离不得崔直指,凡事有你父皇做主。”
“可...”萧懋一低头,望见黎皇后攥在一处的手,指尖泛白,可见竭力隐忍,无奈低头,“是。”
“吾儿聪慧。”
萧崇得偿所愿,连再多留片刻都不情愿,携着杨浮月扬长而去,其状亲昵。
殿门复又闭上,黎皇后才慢慢叹出一口气,松开两手,隐隐可见用力掐过的痕迹。
“母后不曾见过,杨子真下手狠厉,如此多的人,他一个都没有准备放过!”
黎皇后抬起头,眼中波光粼粼,她伸手替萧懋整理衣摆,道:“你可知你父皇已有多日未曾喊过华阴两个字。”
萧懋一怔,以为黎皇后思及旧事,才会最终松口。
黎华阴抽回手,倚在金丝软枕上,慢悠悠道来:“夫妻几十载,你父皇的脾性,母后如何还能不熟。莫说什么杨家进言,当年太后母家犯事,以太后的情面都说不动你父皇,更何况是如今的杨浮月。凡事唯有你父皇决定,才会不计代价办成。包括以华阴二字,还有你舅父之事提醒旧日情意。”
萧懋没有插话,静静立在一旁听着。
“所谓先礼后兵,情意没用的时候,才会花手段。你难不成看不出来,你父皇此行必要保下杨子真。既是如此,多言无用,与其见你们父子为此事争执,倒不如趁着还在礼的阶段,如他所愿。”黎华阴目光呆滞,隐隐有泪意泛出,“母后知道你为那些人难过,可那又如何,难道再赔上崔浔的一条命吗?错误一旦铸成,当思如何减小损失。”
萧懋心中开朗起来,许多他没有思量到的事,母亲都替他想好。只是依旧不甘心,他半蹲下来,抬手握住黎皇后的手:“可是母后,那些人不过是想求个安身,难道就让他们如此枉死么?”
黎华阴一滴泪落在母子握着的手上,带着些许哭腔道:“所以你才要好好跟着少傅学文,日后为帝,当以天下为重,莫学你父皇这般穷兵黩武,伤天下万民。”
“儿臣明白。”
这句话后,萧懋许久没有出声,只是静静陪着黎皇后,感其所想。
还是黎华阴自己回过神,难得地挤出笑来,说起母子间的话:“苕苕前几日来过,说起中秋节将至,你也陪着元娘一起去看看。等那之后,也该忙方尽冥寿的事了。这回还要记得,姜西洲之子过继的事,你亲自去办,别让他们偷懒。”
萧懋点点头:“好,儿臣必将舅父的事摆在首位。”
说罢,他也没有打扰黎皇后休息,躬身退了出去,正好遇上黎随。
黎随叼着片叶子,躲在阴凉处,若非他开口,很难被人发现。
“太子表哥。”
萧懋自然知晓他哄骗秦稚的事,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朝他那里走去:“母后乏了,你若有事晚些再来。”
黎随嘿嘿笑了声,神神秘秘地问道:“听说皇上和岁羽殿那位来过了。太子表哥,崔浔是不是没事了?”
他素来看不惯杨浮月,人后通常以岁羽殿那位代指,因着黎皇后的缘故,也无人敢指摘他。萧懋抬手取下他嘴里的叶子,笑道:“没事了,午后无事,陪孤去接崔直指。”
第27章
被剿走的虎符和节杖经萧懋之手, 依旧还归崔浔。
“这件事到此为止,回去好好歇一歇,明日再去绣衣司。”
萧懋最终还是听从黎皇后的话, 与杨子真一方达成和解,将这事就此揭过去, 将所有心思只压在自己心里。
崔浔早已料到会有这般结局,看着萧懋脸色有些不大好, 知晓他此番退让不少, 甚至触及底线, 故而也没有多问。
萧懋把他从大理寺捞出来之后,便把人交给黎随,自己回东宫去了。
没有回他自己的宅子, 崔浔去了河间侯府,想着这几日父母这里也不大安稳,总要自己来报个平安才好。
侯府里的人早得消息,守在门边等他,待那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边, 忽然欢天喜地地拥了上去, 左左右右围着崔浔。
“请郎君跨火,平安康泰。”
此举意在趋吉避凶, 变祸为福, 崔浔微微笑着, 一掀袍跨了过去。
一派喜气里,唯有方从崔侯爷口中知悉前后的崔夫人, 抹着眼泪心疼儿子。
“好好的都招惹了些什么事,那时便该拦着不让你去。”
崔夫人被崔侯爷宠着一辈子,平生经历过最大的风浪也不过, 是从蜀中来到长安。不过这些都是无关性命的事,故而好不容易从漏了马脚的崔侯爷口中套出整桩事来,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
“还有你父亲,天大的事也不告诉我,还有闲心去什么山上小住,这儿子当真不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
崔浔向来对自家母亲没什么法子,只是与父亲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静静陪着崔夫人往里走。
崔夫人话颇多:“听说这次秦稚与你同被带回?是不是与她有关,从小便不让人省心,以为这么多年销声匿迹了,没想到回来便惹事...”
提及秦稚,崔浔倒有话要说了:“是谁告诉母亲,嘤嘤与我同被带回?连太子殿下都没有将过错推到她身上,谁敢在母亲面前嚼舌根。”
闻声,乔恹不自觉颤了颤,被崔夫人一把护在身后:“你凶什么,你父亲瞒我,你也瞒我。你管谁同我说的,且想想秦稚幼年名声之壮,能惹出这种祸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念在同乡,我自然不会为难她,只是你该心里有个数,离那个惹祸精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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