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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室 (平山客)


  米鹤壁微微叹息,问:“难道又是如我这样的蠢物吗?将来,将来江南事定,你如何自处?茕茕孑立的孤臣,难道指望东宫帮你说话吗?”
  陆赜站起来,转身往门外走,朗声道:“用你们心学的一句话说,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将来的事情,只有天知道了。”
  他在门口顿了顿:“其实你不懂广德朝的为官之道,江南事事两难不错,只是你忘了陛下为什么叫你来江南。”
  秦舒随着陆赜走到门口,就见那米鹤壁摇摇晃晃扑了过来,大声疾呼:“请你告诉陛下,米鹤壁是忠臣,是忠臣呐,微臣一片丹心,从京城到江南,从江南到云南,都是忠臣,对陛下绝无半句虚言,更遑论欺君……”
  那声音真是凄惨极了,叫得秦舒心里发慌,她跟着陆赜一言不发的走到大门口,径直上了马车。
  便有人在马车旁边禀告:“爷,米鹤壁用匕首自尽了,用自己的血,写了一首绝命诗。”
  说着,便有人从马车窗户递了一个二指宽的白绫进来,陆赜拿在手里,打开来,血迹还未干:“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出自胡宗宪绝命诗)
  陆赜沉着脸,淡淡道:“不愧是连陛下都夸过的妙笔丹青,连血书也这样力透纸背。”
  秦舒坐在一旁,只觉得这样的陆赜又真实又叫人害怕,她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血腥气,浑身都不自在起来,脸色苍白。
  偏偏陆赜瞥见,一手拿着那血书,转头道:“怎么了,不舒服?”
  秦舒不知道为什么,比此前多了三分真心的惧怕,刚想摇摇头说没有,胃里边突然翻涌起来,忙跑下马车干呕起来。


第53章 芙蓉隈 支持正版
  这恶心只是心里上的, 仿佛透过那血红的布条子,便看见米鹤壁倒在血泊里的尸体。
  陆赜下车来,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条手绢, 替秦舒擦了擦嘴角, 不是询问,是笃定:“吓到了?”
  秦舒呼吸间都是白茫茫的雾气, 她缓了缓,问:“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锦衣卫关押前任总督的重地, 并非我这样的后宅妇人可以来的吧?”
  出来这么一会儿, 秦舒手指便有些冷了, 不知是冷还是害怕, 以至于微微发抖。
  前任总督,尚且在他几句话之下, 被逼自尽而死,况呼自己一个身若浮萍的小女子。
  陆赜握住秦舒的手,柔软又冰凉, 他微微叹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让你知道, 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现在又在做怎样的事。”
  这话大出秦舒的意料, 她微微梗住, 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一点点的暖意从手心传过来。
  秦舒愣在那里, 陆赜却站定, 仿佛在等着秦舒开口,她撇撇嘴:“上车吧,怪冷的。”
  秦舒转身要上马车, 却叫陆赜拉住不松手,她无可奈何:“你在那些人面前是什么样的人,是公忠体国,为国为民之人,同我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在我这里,你就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强抢民女的人。”
  陆赜觉得自己对这个丫头实在是一再的容忍,又或者是从这个丫头里听过不知多少更加难听的实话,这时候,听见这几句,一点儿气也生不起来。
  陆赜问:“倘若有一天,我也像米鹤壁这样自领死路,你会如何?”
  秦舒勾了勾唇角,觉得十分好笑,难不成还以为自己对他死心塌地吗?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自然是高高兴兴的收拾包袱跑路了。不过,陆赜这个人老奸巨猾,怎么会让自己沦落到米鹤壁那样的境地呢?
  她侧着身子,半天都没有言语,叫陆赜攥着手,仿佛不回答这个问题就不许走一样。
  她叹了叹气,转头去瞧陆赜,见他幽深沉静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问,语气平静:“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呢?这还不是你说的算的事情,你要如何,我便如何。你要抓我回来做你的禁脔,便抓回来。你要磨我的脾气,便把我丢去青楼,□□我的尊严。你想叫我死心搭地跟着你,便不叫我喝避子汤来。”
  秦舒直视着陆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困于三尺之地,呼吸尚且不得自由,陆大人还想我怎么呢?”
  这些话,陆赜无可辩驳之处,良久才问得一句:“我待你,真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吗?”
  秦舒想了想,其实还是有的,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养尊处优,除了他也不必瞧别人的脸色,受旁人的气,当然那也是因为她见不到其他人,每日里除了那些丫头,便只能见他了。
  只是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这么小心眼又睚眦必报的陆大人可接受不了。
  秦舒点点头,掰着手指头认真的数起来:“那也还是有一些好处的,景德镇的细白瓷、斗彩盖碗,定窑白釉玉壶春瓶,宝石白玉香炉,缕嵌锦绫填漆床,紫檀架子大理石插屏,还有云锦、苏缎,倘若是我自己,恐怕一辈子也享受不了这些。跟了大人您,才能享受这些荣华富贵。”
  她想了想,再也想不起别的来,点点头:“嗯,就这些吧,别的什么,我暂时还没体会出来。”
  她每说一句,陆赜的脸色便暗一分,说到最后,便松开秦舒的手。冷冷道:“上车。”
  两个人上了马车,陆赜还是冷着脸,吩咐:“去小宅子。”
  秦舒从抽屉下的柜子里,抽出来一条皮裘,抱着腿盖着,手上拿着暖手炉,浑身暖和起来,偶尔瞥一眼陆赜,见他拿了本书在看,可书页却久久没有翻动。
  秦舒心里实在爽快:“谁叫你大早上带我来这种地方吓唬人?再则,我说的都是实话罢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丁谓在外头禀告:“爷,小宅子到了。”
  陆赜当先下了车,没有扶秦舒的意思。
  这马车甚高,地下又结了冰,秦舒只怕跳下去就会摔到,她哼一声,当下把马车里的皮裘拿出来扔在地上,手上轻轻一撑,便稳稳地跳了下去。
  丁谓见了,倒吸一口冷气,这可是爷去年秋猎的时候亲自打的一头成年老虎,还得了陛下的称赞,因为甚是得心,特地从京城带来杭州的。偏偏凭儿姑娘只当踏脚的草席一般,又去瞧陆赜,果然黑着个脸,是要发脾气的前兆了。
  等秦舒走到门口,丁谓连忙弯腰把那皮裘捡起来,拍了拍灰尘,抱在怀里。
  陆赜一言不发,并不等秦舒,当下迈着大步,径直进了两扇门。
  秦舒在门口站定,见这所院子瞧不出来大小,围墙一直延伸到街边,只有两扇木门,并不出格,门上也并无匾额。
  秦舒问丁谓:“这是什么地方?”
  丁谓如实道:“这本是一个盐商的园子,与总督府只有一街之隔,从总督府后门出来,不过百余步便能到这里了。爷说,姑娘想住在外边,这样才方便。”
  秦舒听丁谓这样说话,便知此事是他来办的,疑惑:“这些事不是一向是江小侯办的吗?他去哪儿了?我刚见你的时候,你抱着一柄剑,可不像是处理这些庶务的人?”
  丁谓苦着一张脸:“姑娘,您能安生些,江小侯也不至于被发配去西北了。”
  秦舒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问:“那还回得来吗?”
  丁谓也不说,只是指了指里边:“您快进去吧。您明知道爷对你上心,又何必说那些话来气他。”
  秦舒这个时候最听不得别人用这种话来劝她,撇了一眼丁谓,冷笑:“丁护卫,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你想要这份儿上心,是么?”
  秦舒进得门,便见一大副雁翅照壁,上刻松鹤延年、吉祥如意的花纹,往里进,便是一大片曲径通幽的竹林,青青翠竹,皆为法身①,往小径过,便豁然开朗起来,天光大亮,放眼而去,便见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依次排开来,左右各有山廊,上书匾额“入胜”,“通幽”。
  秦舒停住,便听得丁谓道:“姑娘,往入胜处去。”
  秦舒便向左转,山廊又走了几十步,下来便瞧见一片假山,那假山还有名字——缀云、连壁,再往前,便是一座虹桥,因水汽太冷,湖里的各色游鱼儿纷纷涌上来换气,甚是壮观。
  过了桥,从月洞门进,便是一派宽阔的广厦,五六间大屋。
  秦舒站在月洞门前,见上写“芙蓉隈”三个字,并左右写——绿香红舞,月缕云裁②,旁边丁谓忍不住催促:“姑娘,大冷天,怪冻人的,左右这园子也是您住,等哪天天气好了再来逛也不迟。”
  这位倒是不慌不忙,一路走来一路看景儿一般,只怕里面那位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秦舒进了月洞门,便见庭前的院子里站了不下七、八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情肃穆,敛声屏气。
  此时见了秦舒,都齐刷刷的见礼:“见过姑娘。”
  台阶上有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连忙打起门帘,禀告:“大人,姑娘来了。”
  秦舒此时还穿着男装,只觉得怪怪的,挑了帘子进去,一大股热气顿时袭来,只见里面温暖如春,闻见一股梅花香味儿。
  这屋子甚大,几乎怀疑是几间屋子打通来的,不过屏风隔开来。
  陆赜坐在左边的桌子上,已经摆了热气腾腾的铜锅子,声音倒是蛮平静的,听不出情绪:“过来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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