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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煞 番外完结 (她与灯)


  殷绣抿了抿被被风吹得发干的唇。
  刘宪的话说得十分直白清晰,甚至没有为照顾她的情绪而有意委婉。她不自觉地将身子往旁移了移,半弯手臂就曝露于雪中。
  人的温度融化冷雪,潮湿的水与温柔的呼吸令年轻的人浑身发腻,殷绣的手绞缠于窄袖之中。她犹豫良久,终开口道:
  “刘知都,我想见见……”
  “你最好什么都别想,就守在你的长春宫里,一步都不要走错。”
  伴着这句话,天渐亮起来。
  刘宪的骨节分明的手暗暗握紧,他的步子有些快,殷绣几乎要跟不上他。其实他有些后悔对殷绣说得这么多。她在宫廷时日不短,虽人在微处,却也有一颗洞察世故的玲珑心,刘宪怕她知道得太透,反而会戳心刺骨。
  但显然,事实恰好正如她所想。殷绣追着她跑了几步,耳边的珍珠坠子伶仃作响。
  “知都的意思是,官家的死…背后有别的原因?那殷茹究竟知道什么?”
  刘宪顿了一步,殷绣几乎同时往前一踉跄,刘宪忙伸手扶住她的腰。雪寒风冷,周身知觉异常敏锐,于是肢体接触,两人都愣了愣,刘宪没有松手,只是一时沉默地避开了殷绣的目光。直至她稳住脚下的步子。
  良久,刘宪方回头。
  “绣姑娘,不管朝廷还是宫廷,都有刘宪所不能掌控之事,但请绣姑娘放心,但凡有可能,刘宪都会竭力护姑娘与婕妤周全。我希望姑娘不看不问,等我来见你。”
  这席话在风雪之中,被风带出去好远。
  殷绣抬头看向他。嘴唇有些发颤。
  “刘知都,您的话我都明白,可我们殷家一门离散。殷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妹妹了,我不能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宫里。若知都能救她性命…”
  “绣姑娘!”
  殷绣脸色有些白,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要说出那堕落入恶鬼道的话了。但却被刘宪陡然提高的声音压在喉咙里。
  寒天冷雪中的两个人靠彼此很近,这种场面就连道旁扫雪的宫人见了,都忙不迭地避到了后面去。
  刘宪清俊的面庞上也渐显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之色。他低下声来。
  “自从相府提亲被殷相所拒,到后来身陷舞弊冤案,入宫为内官,刘宪对姑娘,早已不敢再有非分之想,但刘宪对姑娘情意不变。但凡有不及之处,望姑娘信刘宪,已竭尽全力。若姑娘不肯赐体谅,刘宪必将从姑娘之心,不得姑娘准许,一生不恕自己。”
  这几句话,如同一颗一颗冰冷的钉子,深深打进殷绣的血肉之中。纵使隔着厚重的冬时衣衫,殷绣仍能感觉的二人之间隐秘着一丝情/欲。而情\欲的主人似乎拼命地咬着牙,试图令它散于寒雪之中。
  殷绣语塞。
  其实殷绣想过很久,将自己的一生交给刘宪也并不是那么绝望,毕竟放眼整个大陈,恐怕再也找不到一个人,有一双清明的眼睛,棱角分明,处变不惊。手能指点江山,也能未她端一杯茶。
  可刘宪却替殷绣多想了那么一层。
  在刘宪眼中,殷绣仍是相府那个才名在外的大家闺秀,有身份和姿态,有一身冷咧的香,也有一个琴瑟和鸣的未来。
  刘宪不肯以残躯践踏这个女人的美好,于他而言,终归要以身相护,就不必护在身后,就放她于广袤的天地之间,这方是对她的尊重与疼惜。
  所以,那句殷绣说得出口的话,他不敢听。
  不敢听就拼命地回避。
  一连多日,刘宪都将自己沉在先帝后事的千头万绪之中。内东门司的郑司官病倒,刘宪就把司里的事情也兼了起来,整个内侍省的人,从上到下几乎都忙得人仰马翻。
  将近头七。胡相等人替先帝议出了谥号。整整十六个字,竭尽赞颂之能,拼命地在史册上擦洗着先帝身上的脏污。
  这日垂拱殿上冯太尉立在龙座旁,枢密院使唐既立于东楹,胡相站在一张黄花梨木的书案前。刘宪冒着风雪从内廷过来,殿内的人纷纷抬头看向他。冯太尉抱臂擎笑,枢密院使只是看了刘宪一眼。
  “刘知都,前日送进去给知都的先帝谥号知都可参详了?”
  说话的是胡相。
  这个人是在殷良玉获罪后补上来的。原先只是枢密院的一个文官。他能冒出头的原因仅仅是因为刘宪某日在皇帝耳边随口说了一句他的好。
  不过这个人也并非是个无能的人,他出身寒门,朝中混了很多年,一直没有大的背景,但他有一张嘴,口若悬河,引经据典,朝上但凡有争执,经他的口来调停,没有议不下去的事,加上这个人的态度一直不向某一方倾斜,朝中人也还算服他。
  他明白,这个场面下他不开口,就要卡死在这三个人的僵持上了,于是走到刘宪身边道:“还有,陵驾指挥使拟定了殿前司的人,建陵史我们荐了两个,看知都怎么说。”
  刘宪被雪濡湿的斗篷脱下来递给一旁进来奉茶的杨嗣宜。低身行了个礼。
  “几位大人言重了,刘宪是内廷做奴婢的人,原该领着内侍省为大人们轻减些器皿人手上的事。此等大事,奴婢不敢在大人们面前插口的。”

13.刀枪见 此时此刻,已经近乎是一个死人……
  这话说的得体。枢密院使唐既却冷笑了一声。鼻腔里冲出来的鄙夷之气几乎呛到自个。
  说起来,他是刘宪的老师,自从刘宪获罪入宫为内官后,就与他断了师徒关系,但刘宪多年仍以恩师之礼待他,对他处处帮扶,到后来,就连皇帝也以为,二人仍是师门情深,殊不知唐既刚直不阿,面上虽不多大发作,却从心底看不上自己这个自轻自贱的学生。
  但冯太尉面上的表情却缓和了不少。他开口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们毕竟是外臣,在丧仪大事上是要多问询于知都,方能不负先帝心中所想。”
  正说着,杨嗣宜放存了刘宪的斗篷,重新进来端茶。茶器用的是哥窑的青瓷,釉面儿开出断纹,如丝成网。刘宪对垂拱的一应器皿用物再熟悉不过,却没见过这一套东西。杨嗣宜见他有惑,便借奉茶之时,侧面在他耳边低声道:“太后的意思,从前垂拱的用物皆随了先帝的葬,过几日连龙柱子都要新雕刻了。”
  刘宪垂目看向手中的茶盏。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古话,反应在这些死物之上,也是惊心动魄。
  此时垂拱殿上茶烟袅袅,熏蒸脸面。令有三四个小宫人进来,于龙座处添香。预示着皇帝将至。
  垂拱殿除了龙椅之外,并没有给予大臣落座之处,四人本来也是在此候见的,也就更没有坐的道理。是因为皇帝体恤大臣议政之苦,命内官奉茶本是恩典,为臣的是要磕头谢恩的。如今皇帝不在,龙座空置,四人不好对座空谢,所幸都避了这个话头。
  茶是去年的阳羡,冲茶的水不过是蠲的雪水,也不是击拂后的乳花茶,味道不讲究,不浓不淡,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枢密院使唐既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胡相看在眼中,揶揄一句道:“这回新任汝阳节度使徐牧回汴京奔帝丧。恐怕会给你这个老丈人带几斤好茶吧。”
  冯太尉道:“胡相休要妄言。我朝立国百年,逢皇帝大丧,外放的官吏从来都是在属地举丧,从未有离属地而进京的事。”
  唐既冷笑道:“也不见得事事无变通,徐牧是淑妃的弟弟,淑妃娘娘薨时,就不得见亲人,如今他新任汝阳节度使,也该在上表之余,拜一拜先皇,见一见新帝,顺倒去永陵看看淑妃。”
  冯太尉一听这话,心头怔怒。
  “我朝严令禁止京官与外任官吏勾结,徐牧胆敢奏请入京,已属违逆,你竟敢公然替徐牧开脱,说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话来!”
  唐既并不示弱,他从东楹走上去,直直走到龙座前,横眉立目,立在冯太尉对面。
  “如何大逆不道,要说大逆不道,到要问一句冯太尉。先帝的事已将近二七,文武官员即将入朝,临于富宁宫,皇太后却将皇二子魏钊锁闭于长春宫,不准其在父亲灵前进孝,这又是不是大逆不道!”
  二人剑拔弩张,胡相见势都不好插口。
  刘宪明白,唐既这个人耿直,一直十分看重魏钊的才华,哪怕是当着冯皇后的面,也敢赞魏钊之德。所以满朝文武,也只有他一个人敢在殿上直言上奏,弹劾冯太尉。
  虽然弹劾这件事在皇帝的丧仪期间被压了下来。但二人同立于朝堂几乎已是不可能之事,等新皇坐稳龙椅,不论是冯太尉还是皇后,都很难容下他。
  刘宪突然想起皇帝之前告诉他的话。
  “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很大的代价,其中包括你多年培植的人,包括你的恩师,也包括朕。”
  皇帝误会唐既是得了他的授意才弹劾冯太尉的。但皇帝并不知道,唐既背后站的人其实不是刘宪,而是远在南方的徐牧。
  或者也不能这样说,唐既也只是被徐牧利用的一根棒槌而已。但无论如何,自己从前的老师,此时此刻,已经近乎是一个死人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一阵一阵的发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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