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拎着笑意听人恭维,无谓道:“您过谦了,我一个江湖人,哪能与您相提并论?”
毅王往前推,他便往后撤。毅王这老脸再是厚实,也略有些挂不住。
毕竟,眼前人若是不认自个的身份,毅王要求之事便落不到他身上。
若说寻常人不知风止的身份,这高官侯爵哪人不知他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甚至风止手上随意拿着的折扇,上面便有圣上的题字。
而他这毅王的称谓说得好听些是异姓王,是蒙了祖上荫封,祖父为开国功臣,又是救先祖而死,这才有了泼天的恩宠。可世袭的恩宠,落到毅王这里,也是用尽。
待到他百年,长子至多落一个国公的虚名。甚至,沦为侯爵也未可知。
江家百年荣耀,便是败了。
至此,毅王索性丢了满脸谄媚,搁下酒杯正色道:“既是风公子,本王便与公子说些闲话。”
“公子要找的人,我这边确实得了信。”
风止笑道:“这就是了,你邀我来,不就用的这个借口。说正事才是要紧,不必虚与委蛇扯些有的没的。”
毅王道:“您要找的女子唤作迟枝,二十有四,昭王府侍女。”
“元锦十五年,女子失踪,下落不明。”
风止轻哼了声,知晓他找人的,能够探听这些也不是难事。
他轻笑:“你倒不如说些紧要的。”
毅王道:“她还活着。”
风止原本闲散地坐着,这时身子猛地前倾:“你知道她在哪?”现如今已是元锦二十一年,迟枝失踪也已经六年。风止找了她整整六年,一无所获。
毅王占了主动,下颌不自觉都扬起些:“公子找这女子找了多年,本王既是知晓,自当告诉公子。只是……”
他特意停顿会儿,风止自是明白其意。道:“直说!”
毅王这才直接起身,于风止面前恭敬一拜:“借公子身份一用。”
说到底,江湖身份何用,风止原来的身份,昭王才是用处。
风止知晓他定是如此,不妨毅王蓦地又道:“本王有一女,说不得沉鱼落雁,却也是端庄得体蕙质兰心。”
“恳请昭王,迎小女入府,做王妃。”
风止本是惊了一惊,待毅王说罢,不由得笑起。
他摩挲着下颌,略有些无奈:“毅王爷,莫说你知晓我在寻一个女子,便是你不知,我可从未见过,还有这般结亲的。”
毅王神色不变,只照旧垂着头:“小王这异姓王终归比不得您是正宗传承。为家族计,只得出此下策。”
“您若是不喜小女亦是无妨,只当府中多养了一人,略微给她些正妃的体面即可。”
风止冷冷地瞧着他:“毅王爷,你家女儿知晓你就这般将她卖了吗?”
毅王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这是为她好。”
“若我说不呢?”
“您找了那女子多年,断不会轻易放弃。”
风止扁扁嘴:“你说的也对,只是我心上有人,你家千金兴许要守一辈子活寡。哦对了,我们商量一下,做侧妃如何?”
“恕小王直言,那位女子做不得正妃。”
风止不以为意,只凝着他:“我偏要空着又如何?”
毅王直起身,抬手掸了掸袖上的灰尘,一手向外伸去:“风公子,恕不远送!”
“别!”风止起身,一手落在毅王肩上。“成交!”
毅王紧绷的脸色立时舒展:“好!小女回门当日,小王便会将那女子的下落告知。”说罢,便是举起酒杯,告以事成。
风止眼眸微眯,这老头算的倒是准。入府还不算,还得要女儿回门,问她在昭王府过得可好。
也罢,也算是对女儿上些心思,不是全然无情。
风止垂首便去端酒杯,却是晚了一瞬,在他身后站立许久之人忽然执起酒杯,不由分说便是一饮而尽。
落下杯子才道:“我家公子不能饮酒,得罪了。”
毅王顿时愣住,诧异了会儿,又是堆着笑:“无妨无妨,是小王考虑不周。”说罢,亦是仰头饮下。
风止亦是满脑袋疑问,但身后人动作快,他便也做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及至出了毅王府,两人上了马车,风止方才看着对面戴了半副面具的男人,脸色头一回这般凝重:“陆安之,你是忘记你不能喝酒了。”
陆安之遮了上半张脸,唯见薄唇一启一合,嗓音冰冷:“前面换马,回三辰宫。”
“陆安之!”
“酒里有毒。”陆安之凝向他,眸色沉沉。
第14章 醉酒
什么?
风止大惊:“那你还喝?”
“你方才怎么不说?”
“我这就问他要解药!”风止说罢便是挑了帘子,衣袖却是被人扯住。
陆安之已取下面具,除了面色发白,不见血色,姿态仍是寻常。“满院都是高手,你现在去,我这酒白喝了。”
风止猛地跌回来,气得脸色发青。他紧咬着牙,恨恨道:“这老头心思诡谲,我倒是小看了他!”
陆安之淡淡开口:“他要促成此事,自是要做得万全。”
风止气恼至极,仍喘着粗气,满面担忧:“这毒可是要紧?三辰宫可有药解?”
“不要命,逼出来即可。”说罢,便是盘膝运气,不一会儿,便有暗红的血液自指尖滴落。
“这便好了?”风止仍不放心。
陆安之端正身子,眉宇却是愈蹙愈紧。他双手搁在膝上,拳头紧握。好一会儿才勉强出声:“毒不要紧,要紧的是酒。”
风止倒吸一口冷气,眼底慌张却是一寸寸消失不见。既是于性命无碍,他便是能放下心。
随即问陆安之:“你方才就知那庭外围了人?”若非尽是高手,陆安之直接带他杀出来就是。
陆安之紧闭着眼,调着气息,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想起那老头胆敢算计他,风止又是冷哼一声。顿了顿,又是自省:“是我身手太差,若非如此,也不必你……”
说着,猛地转口:“我说陆安之,你以后断不可如此。亏得你内力深厚,能将毒性逼出,若是赶上那要命的毒,岂非白白替我死了。”
风止说罢,便是瞧着陆安之面色如常,似乎生死皆是小事。照旧随口应着:“那又何妨?”
“我……”风止一脸无语地凝着他。
他说得轻巧,那可是一条性命。两人多年交情,可不是为了让陆安之替他送命。再说,今夜陆安之充当他的侍卫,便是为了护着他的安全。
可陆安之是他兄弟,绝非护卫。
“你以后绝不可如此!”风止强调。
“你我不同。”陆安之勉力睁开眼,因太过克制,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有何不同?”风止大声道。两人从未遇过此类之事,风止亦从不知,陆安之竟是会为了他去死。
“我喝下,自可排毒。若是你,还要为你找解药。”
风止一口气闷住,到了这关卡,陆安之还不忘说他内力低微。实是他这人懒散,没那般毅力。
风止伸手直直地指着陆安之,好一会儿才是猛地落下,无奈道:“我说不过你,但此类之事,绝不能有第二次。”
若是陆安之为他死了,他这辈子怕是都夜夜难眠。
有不有的,陆安之说不准,也没心思辩驳。
只分神拎了要紧事:“回到三辰宫,你便同月折说,找一些生面孔仔细盯着毅王府。他既知迟枝下落,便不可能不派人查看。若是早已安排好查看之人,也不可能不与他回话。”
“毅王府来往都要仔细盯着,一个也不能略过。”
“我知道。”风止应了,转而又是忍不住数落他,“此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还有,你不要总觉得我是昭王,有母妃,有家人,觉着你自己了无牵挂。奶奶的!这么一说,我竟不知我在你那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重要到陆安之重义,可以付出性命。
亦不重要,他不能算是陆安之的牵挂。
思及此,风止忽然有了念头,陆安之不怕死,不惜命。那便令他生了牵挂,有了不舍就是。
陆安之闻言不应声,他全身气力都用来克制酒气,也无暇应声。
风止见他忍的痛苦,索性道:“前面就换马,你也不必忍了。”上了三辰宫,酒气肆意也无妨。
然陆安之照旧不应,两人换了马,他便是在前头疾驰。若非风止马术还算精湛,非得被他甩得没了影。
及至三辰宫。
陆安之默然抬头瞧了眼殿前的“日”与“月”,整个人蓦地松弛下来。却是因着紧绷太久,身子忽然失了支撑,险些跌倒。
风止忙过来架住他,扶着他便要往正殿去,不妨陆安之忽然抬起头,直直地望着那“月”字,便要往里走。
风止只得生生往回拽,一面同他道:“那边不是你的居处,走错了。”
陆安之愣住,他全然放松下来,脸上便染了酒后的酡红,面色也再不是先前的苍白。一眼便知,是饮了酒。
还有些迷蒙懵懂。
他颇是仔细地看了眼“月”,又看向正前方的“日”,自以为正经道:“没错,就是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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