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好床榻,盛言楚刚坐下摇着竹扇吹凉,就听玄武大门口一顿锣鼓响:“都出来——”
盛言楚从床上跳下来,走出一看,只见卫敬冷漠的站在门口,左右各跟着一个京官。
站在一侧的官差又敲了一遍锣鼓,等秀才们灰扑扑的从考棚里都走出来后,官差弓着腰请卫敬上前一步。
秀才们有见官不拜的特权,但那仅限于县令那等芝麻小官,像卫敬这样的一郡之守,该跪还得跪。
盛言楚没扭捏,跟着众秀才齐齐跪倒。
门口的卫敬和身旁的主副考官低低的交流了两声,盛言楚的考舍离门口近,依稀能听到京城来得官员操着一口浓厚的京腔和卫敬说着‘卫大人,您请’之类客气话。
卫敬对着京官拱手,遂敛起笑容望向一排排的秀才,沉下嗓子道:“科举一关向来严谨,本官在此特申,若有夹带抄袭,私贿考官等行为,一律当场取消乡试资格,并由其所在县城县令着人即可押回原籍仗责五十大棍,其宗室父母受连坐,皆杖责五十以儆效尤,兄弟近亲,均不许其下场来年乡试,可听清楚了?”
盛言楚心下骇然,没想到嘉和朝的科举连坐这么严峻。
“学生知道了。”一众秀才惶恐的齐声应答。
卫敬满意的点头,目光从秀才堆里一扫而过,略过十一号考棚处的少年时,卫敬嘴角微翘了三分,转眼又压了下去。
贡院栽了一排排的常青树,此刻常青树上的蝉鸣声叫嚣不断,头顶着烈日,有几个身体素质差的秀才才跪了这么一会就开始眩晕。
卫敬脸一虎,冷眼瞪了瞪那几个摇摇欲坠要晕过去的秀才,几个秀才瑟瑟发抖,被卫敬这个一吓唬,竟清醒了不少。
卫敬领着京官从盛言楚身边径直而过,走到玄武巷子尾时,卫敬转身再次三令五申:“本官言尽于此,若有人胆敢藐视科举,也不用你们县令来领人了,直接格杀勿论。”
前面一大串话是朝廷的规矩,但临朔郡由卫敬做主,卫敬补一句自己的标准还真的没人反对。
话一落,秀才们纷纷趴跪在地颤着嗓音说学生不敢。
卫敬没在玄武北街逗留太久,离开玄武北街,卫敬紧接着赶往下一条贡院考棚巷子继续威慑。
待卫敬走远,秀才们才敢起身回到考舍。
跪地太久,住在盛言楚隔壁的一个青年秀才站起来一个头晕目眩竟当场晕了过去,盛言楚脚步微移,想过去扶人时突然又退缩了。
巡逻的官差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走几步就敲一下锣鼓复述着卫敬之前所说的话,有官差从晕倒的青年秀才身边经过时眼睛眨都没眨,更别提扶人。
盛言楚手指微动,顿了顿,脚步微转,不假思索的进了自己的考棚。
日头逐渐攀升,贡院外边的土地被晒得烫人难耐,晕眩在地的秀才迟迟不见盛言楚过来扶他,只好丧气的抹开脸上豆大的汗珠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进考棚前,男人目光灼灼的盯着盛言楚的考棚看了好几眼,咬咬牙,男人不甘心的掀开布帘气呼呼的走进考棚。
男人奇怪的表情尽数落到了对面的裘和景眼里,自从裘和景发现自己的考棚设在盛言楚的斜对面后,裘和景激动的在考棚里一蹦三尺高。
裘和景不由暗暗握紧拳头,有他在,他绝对不会让静绥的盛言楚出事。
所以当对面男人对着盛言楚的考棚露出一副诡异的神情后,裘和景瞬间提高警惕。
-
考棚里,盛言楚将门口的布帘全部放下,一片漆黑中,他嗖得闪进小公寓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冰过的毛巾。
门口的布帘只有晚上才可以全部放下,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赶紧又撑起布帘。
冰过的布巾和他放进考篮里的布巾是一模一样的花色,所以并不用担心被人察觉不异,只不过想从小公寓凭空拿出东西得谨慎些,毕竟他进来时候带了什么东西均已经登记,若此时被官差发现不对劲,他有口难辩。
冰镇过的布巾冒着丝丝寒气,盛言楚通过不间断的从小公寓换冰镇毛巾才得以舒服的在考棚里度过了一晚。
半夜,盛言楚睡了一觉起来如厕,只听旁边几间考棚时不时的传来手拍蚊虫的啪啪声,除此之外,还有声声叹气以及小声的抱怨声。
盛言楚充耳不闻,将布帘拉严实,临睡前又沿着墙角撒一遍药粉。
没有蚊虫叮咬,又有冰凉凉的毛巾散热,盛言楚这一觉睡得极踏实。
翌日,多年的生物钟将盛言楚从香甜的睡梦中拉起来,伸伸懒腰,盛言楚下床撩开布帘。
此时的贡院静悄悄,屋外天幕黑沉,仰头探望时能看到空中繁星多如牛毛,盛言楚不太懂天象,但知道夏季天上的星星密如细沙时,第二天绝对是个大晴天。
看来,乡试期间祈盼老天爷下场雨快活快活一回不太可能了。
黎明时分的贡院有过堂风,风扫过盛言楚脸颊时微有些痒意,趁着太阳还没出来,盛言楚跺跺脚站在门口舒展起筋骨来,好迎接白日的科考。
做了一套广播体操,盛言楚开始原地踏步。
风吹云走,贡院两旁的油灯忽闪忽闪,除了偶尔一两声蛙叫,就只剩下盛言楚细碎的踏步声。
寅时三刻,贡院玄武前后两道门开了,夜色中,一行官差手提着水桶鱼贯而入,将水桶提至考棚门口,官差们紧接着敲响锣鼓。
锣鼓声后,睡着或是没睡好的秀才皆要起床。
锻炼一早上的盛言楚跑到门口去看水,水很清,如果能忽略掉里边的水草就更好了。
这样脏的水拿来做饭肚子不疼才怪,幸好他进来时带了一篮子的水壶,倒也不用担心水不够,小公寓的水多得是。
只不过水桶里的水是贡院特意给的,便是不拿来煮饭,他也得在规定时间将其用掉,不然官差会起疑心。
乡试第一场开考于辰时一刻,盛言楚瞟了一眼屋里的沙漏,他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的吃饭时间。
桌子右侧有一口煮饭的小灶,灶台上的小窑罐子他昨天已经刷洗干净,淘好米,盛言楚将带进来的水倒了进去。
他上辈子不会做饭,这辈子除了懂得往火锅里烫菜,在烹饪这一块依旧是一个傻楞,不过他谨记着他娘的话,煮干饭水和手掌齐平,煮粥没过手掌往上一些。
按照他娘的口诀,他往罐子里添了三碗水。
第一场开考,便是他准备充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故而胃口不佳,暂且喝点米粥缓一缓吧。
在他等粥好的间隙,贡院四周不时传出书生们的尖叫声和唏嘘声。
“哎哟,这米怎么还是生的?”
“焦了焦了,这可如何是好?”
“啧,烫死我了,呼呼呼……”
各种声音中,时不时还有碗筷落地的声音,总之,一顿早饭就让一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读书人慌乱成一团。
盛言楚掏掏耳朵,盘腿坐在床铺上,一双眼睛则一瞬不瞬的盯看着窑罐,咕噜咕噜,窑罐的盖子被白沫和热气顶起来后,他马上跳下床掀开盖子。
粥熄火太快,熬得并不浓稠,但胜在没有夹生。
就着带进来的咸菜,盛言楚将煮开的粥喝了个精光。
饱腹后,他又拾起用不惯的火石,冲洗窑罐后往里边倒了十来瓣薄荷叶,将窑罐往小灶口上一架,吹着火,他细心的将灶台口的铁门调小了一些,就这样任由灶台上的火慢悠悠的烧起薄荷茶。
做完这一切,外头的日头已经蹿到斜上空,燥热烦人的气温慢慢将贡院笼住,盛言楚手伸到书桌底下,从容的从小公寓拿了条冰镇毛巾搭在脖子上。
突然的凉爽激得他浑身一哆嗦,就在这时,门口站出一行书吏,漠然敲着锣鼓从考棚前经过,再折返回来时,只听他们高声齐喊:“酉子年八月乡试第一场,吉时开考——”
振奋人心的声音穿破云霄,盛言楚不敢怠慢,搓搓手将考篮里的文房四宝拿出来。
铺桌布,倒水洗笔,研墨,动作一气呵成。
书吏们喊过后,一个面生的官员手一挥,抱着密封考卷的官差将手中的考卷高高举起,像游街似的让考棚里端坐的每一个秀才都看了个清楚。
巡走完毕,之前敲锣的书吏慎重的接过考卷,一间一间的开始分发考卷。
考棚布帘上方有一块镶着木扭钉子的板子,每发一份考卷,官差就会将木板放下,旋即拿起腰间挂着的铁锁将木板锁住,木板一锁,外头就只能看到盛言楚伏案的上半身,这一锁,就要锁三天。
不论考棚里边是死了人还是走水,亦或是考生生病垂危弃考,铁锁都不会轻易打开。
拿到考卷,盛言楚小心的拆开密封线,这两年他拖义父的关系做过好几套乡试题,故而并没有被三天几十张考卷吓到。
发考卷时,贡院里很安静,随着密封线被拆开,盛言楚能清晰地听到秀才们很明显的倒吸凉气的惊叹声。
读这么多年书,盛言楚正式下场的科考唯有五年前的县试,为了防止自己在乡试上丢三落四,这几年盛言楚有意识的培养自己一拿到考卷首先执笔将文籍上的信息一张一张的填写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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