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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尺璧三文钱)


  若非她坐在这里,真想转身就逃。
  她一时倒是忘了,眼前这个裴大人正是肆意的年纪,什么也不藏。不像上辈子那老东西,什么都克制隐忍。
  他思虑考量,绝不会坦荡不顾。
  秦书眼看着他走过来,俯身,两只手搭在圈椅两侧,将她困住。
  他身形高大,挡下影子全然将她罩住了。很安稳,也让人有着难逃掌控之感。
  裴郁卿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嗓音醇醇缓缓,能流进心底,将人醉个彻底。
  “殿下惯会骗人,惯会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什么,既然你知道我对你所言真心,那你呢。”
  他咄咄逼人,字字句句地压迫。
  她上辈子和裴郁卿就是一辈子都在避重就轻,顾左言他,何曾这般直白地对峙。
  她不止一次想过这样和他直言,可一次次克制,一次次压下这念想,到最后,早成了破碎梦魇。
  秦书不敢看他的眼睛,更说不出什么。
  她头脑乱糟糟的,心也乱糟糟的。只能垂目折腾手上的书,那一页都快给她给折破了。
  原是纸老虎,一唬就成小怂蛋了。
  裴郁卿见她不说话,低眉抬起她的下巴,眸底漆浓邃暗,直直看进她眼底,“殿下,你对微臣......可有一鳞半爪的真心?”


第19章 片刻凋零 (二) 裴大人,你怎么变成……
  死生契阔的真心,是那一生秦书锦瑟年华,想要倾付裴郁卿的东西。
  可是他没要。
  如今像是反了过来,他托付真心,想要交予取换她的。她自认熟悉年少裴郎,可现在她是越发地看不懂他了。
  他步步设计,尚公主,扳太子,振朝纲。他半生的计算里,从来没有对纳兰令珩的‘情‘字。
  裴上卿对天下有情,对陛下有义,对信亲王有忠,对叶家小姐有护。
  唯独没有对她的。
  她半生情深付流水,哪里还有什么真心能再给他。
  秦书最终也没能诉何衷情,就像裴郁卿说的,她惯会骗人,惯会避重就轻。
  被他如此迫胁,最后也只是说了句:本宫的真心同裴大人无二。
  然后东拉西扯地就寝,用睡觉逃避一切。
  裴郁卿虽失意,但没有再追及不放。
  来日方长,夫妻朝暮,她还能逃一辈子不成。
  两日后,令珩公主及驸马启程,前往起云台。
  起云台在京城开外百里。
  群山环抱之壑,一处偌大奢简的魏巍宫殿。
  从山脚便能遥望而上千百汉白步阶,山顶残阳隐没暮光之处,便是起云台。
  秦书到现在还记得,四年大拜时,东方初阳第一缕金光薄发而出,海晏河清之乐在山谷幽长回荡,似自太古沉沉传颂,百官随天子三步而拜,是好一场伟然壮观。
  裴郁卿和秦书的马车之后,仅一支骑兵队伍,十二人。
  外加一名率兵之将,在队伍前,持圣族王杖驭马踏路。
  马车里,裴郁卿和秦书各自拿着一本书翻看。秦书凝神看书时喜欢一边吃着什么,大多是可以吃很久,磨牙消耗的零嘴。
  “殿下。”
  裴郁卿忽然叫了她一声,秦书淡淡应了,视线未移开。
  “几回花下坐吹箫......下一句是什么?”
  秦书翻了一页手上的书,随口回他,“银汉红墙入望遥。” ①
  “不对。”
  裴郁卿嗓音温醇道,“是‘银汉卿卿入望遥’。”
  她一边看书一边听他说话,得分神反应一会儿。秦书停了停,才终于抬头看向他,认真皱眉,“是‘红墙’才对。”
  她记得清楚着。
  “是‘卿卿’。”
  裴郁卿眼尾似含笑,也认真回驳她。
  “分明是......”秦书话到一半,对上他如诗般绮怀的深眸,才蓦然品察。
  他分明是在借诗和她勾勾搭搭。
  银汉红墙入望遥,是伊人红墙近在咫尺却如银河迢迢不可及。
  什么‘银汉卿卿’......
  他却是在说她虽在眼前却如银汉遥遥不可及......
  他何时学的这样......这样不正经。
  秦书攥着手上的本子,竟然有些耳朵发热,心口也隐隐悸悸。
  她压下这绮丽心思,沉着从容地看着他认真说,“裴大人,你风流蕴藉国士无双,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
  裴郁卿觉得自己应当是能吐出一口血来的。
  他的公主殿下何止‘不解风情‘四字了得。
  秦书颇痛心地职责他,“你如斯才华,竟用在这上面,真该愧悔。”
  她偏过身子,举起书本负气一般不再搭理他。
  裴郁卿看着她绝情的娇娇侧颜,不自觉捂了捂心。
  看书的心情也没了。
  马车行队在驿站停下稍歇。
  这驿站也是官家开的,但普通百姓是不知道的,要不只怕都没人敢来歇脚了。
  过了这驿站,便只剩半程的路途了。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派空旷草野,碎花点缀,这个时候也不见路人。
  只有风吹草动,阳光辉照,岁月静好的就像时间停滞不前,一切都储凝在这里。秦书喝了会儿茶就四处走动,伸伸懒腰活动筋骨。
  车里坐久了,委实不好受。
  裴郁卿又在她后边,秦书深深呼吸了两下,只觉得这吸入肺腑的空气都比京城来的清爽干净。
  秦书蹲在草地上,看着一朵朵各种颜色的小花,身心舒畅。她仰头笑着对裴郁卿说,“裴大人,觉不觉得出了京城,就好像挣脱了沼泽,连心都变得出淤泥而不染了?”
  她逆着光,裴郁卿看不清她的样子。他牵了衣袍也蹲下来,和她一起。
  “京城本就是深潭浑水,若非如此,谁不愿山野煮酒烹茶?”
  有风吹过来,秦书下意识抬手将碎发勾至耳后,谁知却碰到了他的手。
  指尖温度清晰炽热,他方才抬手,也是下意识。裴郁卿出神地看着她,秦书愣了一会儿,自然地放下手轻笑道,“裴大人便是逍遥散客,亦是吾辈风骨,此间少年不寻的郎君。”
  她本想将两个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悱恻之意疏散,谁承想这一句话却是矫枉过正,裴郁卿看她的目光愈深了两分。
  秦书心尖微跳,暗自过悔,她又忘了。
  又忘了他非不惑之年的裴郎,原本若和裴郁卿说这种话,他只会顺之而从,低眉微敛,回称一句:殿下又何尝不是清风皎月骨,此间难寻的女儿郎呢。
  那老东西从不会把这种话当真,就像她也半真半假,他们两个半辈子说话都是这样似是而非,她早已经习惯了。
  秦书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抬手贴着侧脸避开他的视线。
  要不是在他眼皮底下,她真想抽自己一巴掌。
  秦书回头看了看在远处正道上的队伍,也不敢去看裴郁卿,“大人,我们回去罢。”
  她实在是,在他目光下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秦书起身的急,脚下一阵酸麻。蹲的太久,腿软。
  她刚站不稳的时候,脑海里就只剩了一个念头,完了。
  不出所料地,腰后裴郁卿的手稳稳搂上来,扶好了她。
  若她心境也如现在的锦瑟之年,十七岁华。跌的这一下还会半带有意,等他扶。
  可眼下她只想回避,偏多说多错,越躲越糟。
  他胸膛宽厚温暖,她想站好,但双腿还在发软,她只能秦书僵着身子,靠在他怀里觑他一眼,莫名心虚地解释,“腿......腿麻了......”
  裴郁卿目色安静如常,就这么低头凝着她,“我知道。”
  ......
  之后起云台的三天两夜,她一定得谨言慎行才好。
  他的手就这么贴在她腰间,不带什么力道,可偏存在感极强。还有他独有的沉淡气息,随风而来,秦书觉得自己在缓缓受蛊。
  她缓了一会儿,挪了挪步子,那阵酸麻无力感终于过去,她连忙站好退出他怀里,“走吧。”
  马车重新启程。
  在日落后的彻底夜幕之前,终于到了地方。
  车马只能停在山脚,要上起云台,唯有徒步行阶。
  秦书仰头看着山顶的宫殿,深蓝色的天边树梢已经挂了一钩残月。
  她深深叹了口气,“爬到山顶,估计都天黑了。”
  “殿下累不累?”
  “还行。”
  秦书打起精神,拎着裙摆走上台阶,懒洋洋地招呼他,“走吧裴大人。”
  裴郁卿看她背影都泛倦怠,轻牵着衣摆弯唇抬步上去。
  这起云台下汉白步阶一共一千九百九十一阶,一乃万物之起,九则寓九五至尊,最后一步意混元天地归一。
  秦书慢悠悠地走着,这起云阶却像是走不到尽头,一步一步能够永远走下去。
  她原本还数着,最后累的心也疲惫,心里默数的力气也没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阶,她停下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又气又累,“不走了。”
  前世四年大拜,三步一叩首,她没法偷懒,如今就他们两个人,她就不扛着了。
  秦书伸着腿赖在原地,走的热了,额角一层细细的薄汗,脸颊微红。裴郁卿瞧她可爱,笑道,“已经走了七百四十七步,就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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