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如今已是国公爷了,你怎么还不记得改口?”说书先生犯了愁, 多的不敢说, 只得张了扇子讪笑道:“云家小姐如今贵为安宁公主, 身份不一般了,此次出嫁和亲皆是以皇室的名义,担了两国和平之重任。天子谕旨,镇国公岂敢不从?”
“国之大事, 言多必失。”说书先生这句话说完,酒馆内的闲汉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皆静了片刻。
有人寻了些别的话头,众人就顺着台阶下去,将这一页轻轻揭过,不再多聊了。
终究这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犯不得为别人家的事担上妄议国事的罪名。
*
胡万才领着十数名宫婢进了云府,这些宫婢容貌昳丽,头戴金银朱钗,身着红罗销金宫服,步态端庄,是皇宫内高品阶的婢女,经由皇后挑选后,遣与云府协助筹办公主出嫁一干事宜。
“这些宫女都是皇后娘娘精挑细选的,个个聪明能干,准能将安宁公主伺候得极为妥帖。夫人您尽管使唤她们就好。”他一张老脸堆满了笑,俞白英铁青着脸将人收下,却没让人进后院,十几人罚站一般立在前院里。又派了迎春、映夏和挽秋三个丫头负责看着她们。
领头的宫女笑着脸和迎春攀谈:“这位姐姐,我们领了皇后之命前来,已在此站了半个时辰了,可否放我们去做事?”
迎春淡淡看她一眼:“皇后娘娘派你们来,想必说过,凡事听夫人吩咐?”
“自然是说过的。”
“那便是了。”迎春道,“夫人如今说用不着你们,便安心等着吧。”
能耐心和这些宫女说上几句话,已经算是迎春极大的度量,若换成冬儿那个脾气爆的,这会儿怕是要拿着笤帚赶人了。皇后的意思谁不清楚,为了防止云泠在和亲前逃跑,特意送这么多人来府里时刻监视着。
府里的下人们个个巴不得云泠早点跑,可这位苦主在和老爷大吵一架后,却一反常态敛了性子,日日枯坐在自己的闺房里,认命一般等候着出嫁那天来临。
云泠如今刚睡完午觉,轻轻翻了个身,冬儿便急急地赶过来,问她:“小姐,你醒了?”
“醒了。”她坐起身来,揉着眼睛问道,“几时了?”
“申时一刻了。”
“母亲呢?”
“...夫人她......”冬儿顿了顿,在犹豫怎么开口。
“知道了,皇宫又送东西来了吧?”云泠了然,“老规矩,叫上其他人一起去挑挑看,心仪的、值钱的都留下来。”
冬儿面露难色:“这次送来的是十几个宫女,说是皇后挑来伺候小姐您的。”
云泠听完,有些嘲讽地笑,“不是称赞我贤良淑德吗?怎么不信我能安安分分待家里等着出嫁?”
林皙推了门进来,见她神色郁郁,拉了她手握在手心,以示安慰。
云泠回握她的手,歉然道:“皙姐,当初曾夸下海口要替你报仇,是我太狂妄了,对不起。”
如今天子敲打云家的重棒落在了她身上,才知道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简单。她不愿和亲,要逃,要反,云严昭生平第一次扇了她耳光,脸上的虬髯气得似要烧起火。
“我云氏三代忠良,列祖列宗在上,你怎么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
云泠捂着脸,怔怔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便用女儿的命,全了您对赵家的忠心。”
她错误的估计了“忠”之一字在父亲心中的分量,父亲当然是爱她的,不然不会赤红了眼眶,但是这份爱,也不能让他背弃君主。
或许她这一生的命运就是如此,多苟活这几年已是侥幸。她认输。
*
云阳与云烨被云严昭双双罚跪在云氏祠堂,为了防止他二人冲动行事,云严昭下令,云泠出嫁前,他们谁也不准走出一步,否则便逐出云家。
俞白英送来饭菜,心疼地看着两个孩子清癯的面孔。
“多少吃些吧,你们的身体要是再饿坏了,要我怎么办呢?”俞白英忧愁的看着两个倔强地试图反抗云严昭的孩子,淡淡叹息。
作为妻子,她深知夫君心中有必须坚持的东西,旁人劝不得说不得。而由于明白他心中两难的痛苦,她甚至连责怪也说不出口。
“师母,小姐她还好吗?”云烨轻声问。
俞白英鼻酸道:“能好到哪里去呢?几日而已,便瘦了许多。”
“父亲呢?”云阳问。
“他整日将自己关在房内,看你太爷爷留下的那块匾额。”
志虑忠纯,是祖上传下的训诫。
赵家祖上对云家有一饭之恩,若不是太.祖皇帝施舍的那一碗饭,云家祖上早饿死街头,不可能有之后跟随太.祖驰骋九州的赫赫功勋。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唯有肝脑涂地以尽忠心。
俞白英离开后,云烨便望着饭菜怔愣发呆。
他似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端起饭菜一通狼吞虎咽。随后站起了身子,淡淡道:“大哥,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云阳不解。
云烨的背影如一棵寒松,倔强而执着的挺立。
“我本就不是云家人,你们想做又做不得的事,我便一人去做;你们想救又不敢救的人,由我来救。”
第36章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
转眼间, 日子便到了。
按照礼法规定,整个长安东区居住的贵胄们都要来为远嫁的公主送行,整个长安城里张灯结彩, 鸣锣敲鼓,似过年一般热闹起来, 只有镇国公府内安安静静,连一张红纸也没贴。
俞白英领着迎春几个端着东西进屋内, 云泠已安安静静的坐在梳妆镜前, 回头看见迎春手中的大红色喜服, 很轻地笑了下:“为我换上吧。”
这金线刺绣的喜服乃宫中御赐,颜色明明红艳如火, 云泠穿上身后旁人却只觉得她脸色惨白如纸,生气仿佛正在一点一点消散。
冬儿强忍住泪, 别过了头。成婚是人生中的一桩大事, 小姐这么好的人, 理应该与自己的意中人欢欢喜喜拜堂谢客, 怎么着,也不该是现在这一副惨淡光景的。
云泠捧了桃木梳送到俞白英手中, 道:“母亲, 再为女儿梳一回头吧。”
俞白英手轻颤了一下,险些接不稳这梳子。
云泠安静坐下, 俞白英手执木梳, 慢慢将她一头青丝梳顺:“自你长大后, 就许久没为你梳过头了。”云泠小时候和男孩儿一样淘气,早上仔仔细细梳好的双丫髻,到中午便能散乱成一团,她总得拿着梳子追在她后面梳好几次头。当时嫌弃梳着烦, 谁也没想过,最后一次梳头是送女儿出嫁的时候。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
云泠抬手按住俞白英的手,望向在铜镜中与母亲对视,淡淡道:“母亲,女儿不愿听这样的梳头歌。”
白发齐眉、儿孙满地,在那遥远的北狄吗?这样的祝福她一个都不愿意要,宁愿此生孤独终老。
俞白英明白女儿心中所想,忍着泪放下木梳,吩咐丫鬟们为云泠戴好凤冠。
冬儿将金菩萨凤鸟莲花纹凤冠戴上,金色的流苏坠下,云泠的神情隐在流苏后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一切准备就绪后,俞白英抖开一方红帕,云泠微微福身,让母亲为自己盖上盖头。
俞白英拉了她的手,隐忍道:“从今后,一定照顾好自己。”
云泠没有回答,松开了手,问:“哥哥和阿烨他们来送我吗?”
“阳儿仍被你父亲关在祠堂里,烨儿他......”
“阿烨如何?”
“他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云泠问道。
俞白英摇头,随后想起云泠蒙着头什么也看不见,遂解释道:“不知道,你父亲也着急,怕他做傻事。”
什么是傻事,云泠心中再清楚不过。她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几分期待,又有几分希望他不要来冒险。
门外送嫁的仪仗队催得急了,留给她们母女二人说话的时间不多,冬儿便掺了云泠,小心地跨过一道又一道门槛,临出门前,见到了等在门口的云严昭。
冬儿愣了愣要唤一声“老爷”,云严昭忙摆手让她不要做声行礼。
云泠却若有所觉,停了脚步问道:“是父亲吗?”
自那次争执后,云严昭便一直没有来看过云泠,他怕女儿怨自己,也不知道该以和面目与女儿分别。一段时间不见,这位威武的大将军似乎衰老了许多,鬓间生出根根白发,脸上生出刀刻般的皱纹。
“泠儿。”他张口犹豫了许久,最终只颤着声唤了声她的名字。
云泠在冬儿的搀扶下走近,对他福了福身,道:“父亲,泠儿今后无法在您二老膝前尽孝,你们务必保重身体。”她顿了顿,接着道:“女儿如今只有一个心愿,等女儿有一日亡在北狄后,希望父亲一定要能将我的尸骨带回大夏,我不想葬在草原上做无主孤魂,也不要葬在长安,就葬在我们在南楚时住的苗寨旁吧。山清水秀,天高皇帝远,下辈子,便托生在那里,自由自在地活一辈子。”
“泠儿,我......”云严昭想去拉她的手,云泠略微闪身避开了,福了福身,道:“女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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