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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锁 (卿隐)


  江采薇的院子离花厅不远不近,坐着暖轿,差不多得小一刻钟的功夫。
  暖轿入院后,江采薇就拉着林苑迫不及待的下了轿。下人见了忙连声问好,抬手利索的将门上厚实的软帘高高打起。
  屋内烧着地龙,刚一踏进,就觉一股温热扑面而来,暖和的人身心都舒适几分。
  早在进院子时,林苑就隐约听得屋里头传来的笑闹声,此刻待踏进了屋子一瞧,果不其然,满厅的玉动珠摇,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苑姐姐快来,就等你了。”
  不知何时,外头天色渐昏了下来。天空中乌云翻滚,寒风阵阵,似昭示着有一场暴雪要来。
  江府的园林坐落在离后宅稍远些的西南角。
  正值寒冬腊月,园林草木稀疏,景色萧条,除了早晚来这打扫的下人外,几乎无人踏足这里。
  此时,人烟稀少的园林这处,披着乌云豹氅衣的晋滁却倚在那假山石壁上,面无表情的抬眼看了下天际。
  “可有大半个时辰了?”
  田喜琢磨了会,便小声应道:“差不多,应有半个时辰了。”
  压下眸光,晋滁往不远处扫过一眼。
  那里,一顶与江府如出一辙的暖轿悄然安放。旁边还候着几个神色略有不安的下人。
  “把许诺他们的事,再与他们强调一遍,定他们心。”
  抬手拢了下氅衣,他不动声色道:“她心思缜密,莫让她查到任何异样。”
  田喜一一记下。
  寒风越来越烈,此时半空开始飘着零星的雪花来。
  晋滁阖下眸来:“是时候了。接人去罢。”
  酒过三巡,林苑就有些体力不支了。
  今个大概是她运气背,行令划拳,十次中,她得输五回。
  林林总总加起来,她也喝过小半壶酒了。
  “哟,这回还是苑姐姐的场儿。”江采薇划拳赢过林苑,当即欢天喜地的吩咐人赶紧再烫酒,给那输家再斟一杯。
  林苑扶着酡红的腮晃了晃脑袋,考虑着要不要干脆装醉,直接趴桌上得了。
  恰在此时,有下人打外头进来,传话说林家太太有点事要与林三姑娘商量,想让林三姑娘这会过去一趟。
  林苑微怔后就恍然,大概是因雕工师傅的事吧。
  当即觉得这传话来的恰是时候,宛如救星般,可让她从此厢解脱出来。这再喝下去,她怕就要失态了。
  扶着案面,她摇摇晃晃的起了身,笑着告罪一声,迫不及待的就要走。
  江采薇殷殷嘱咐:“苑姐姐可记得早些回来啊。”
  林苑心道,这回她得估摸着,待她们宴席近散,再回来也不迟。
  端过婆子递来的醒酒汤喝过,她接过那杨妃色斗篷穿戴好,而后由春杏扶着出了屋。
  刚出了屋,一阵冷风扫来,冷的人一个哆嗦。
  赶忙拉过春杏一道上了暖轿。暖轿里生着火盆,厚实的轿帘一放,封闭的一方小空间倒也算暖意融融的。
  轿夫们抬了轿子就走。脚步匆匆,似有些急。
  “慢着点,急什么呢。”春杏见他们家姑娘东倒西歪的,忍不住朝外轻斥道。
  林苑揉着额头,道:“没事,是我头有些昏。你扶着我些。”
  春杏依言扶过。
  这时,林苑后知后觉的感到指尖有些湿漉,稍微一捻,是些水渍。
  “外头下雪了?”
  “可不是。”春杏将轿窗的软帘仔细又抻了抻,遮住外头透来的风:“天也阴沉沉的,瞧这架势,一会怕是要下大了。”
  林苑浅浅打了个呵欠,往春杏的肩上靠了过去,且闭了眼歇着。
  “到地记得提前唤我声。”
  “好的姑娘。”


第20章 对峙(一)
  仿佛那温暖如春的暖房,冷不丁哪处墙壁被凿出了一道口子,刹那间凛冽寒风就肆无忌惮的灌了进来。
  林苑打了个颤,迷糊的强睁了睁眼儿。
  周围视线昏暗,倒灌的寒风吹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恍恍惚惚的视线中,她好似见着,跟前隐约杵着个模糊高大的影子。
  一方狭窄的空间内,晋滁失神的将她打量。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乖怜的模样,软软的歪了身子在一旁,含着醉意,带着迷茫,微微歪斜着脑袋,朦朦胧胧的睁着惺忪睡眼儿看他。雾鬓云鬟,瑶环瑜珥,裹着杨妃色的宽大斗篷,那春睡捧心的软糯模样,宛若带露而开的香莲。
  鼻间似有若无的沁了些清香的果酒香气。晋滁的心脏猛地一跳,顿觉口干舌燥,明明滴酒未沾,却刹那醉酥了半边身子。
  林苑却在此刻骇睁大了眼儿,猛地坐起身来。
  “你……你怎么在这?!”
  大概起的猛了,一时间有些头晕,身子就摇晃了两下,手下意识的往旁边人那摸去。
  下一刻突觉不对,急急转了脸往身侧看去,就见那春杏歪倒靠在轿窗上,两眼紧闭,生死不知。
  林苑的手脚瞬间发凉。
  此时对方也似被这一声给唤醒,突然动作了起来。
  他握着轿帘的手放了下来,而后一脚踏进狭窄的暖轿内,越过火盆,径直朝她的方向侵近一步。厚实的轿帘放下的刹那,遮挡住外头凛冽寒风的同时,也将褊狭的暖轿隔成了一方封闭的空间,昏暗,沉闷,又窒息。
  随着那高大身影的逼近,浓重的阴影就寸寸将她笼罩,来自他身上的压迫性排山倒海而至。
  林苑骇的脸都白了,酒意都散了大半,手心朝后按着轿壁,身子连连朝后躲。
  “晋世子!”昏暗中,眼见他朝她的方向伸出手来,林苑的呼吸都抑制不住的发颤:“伯岐,你别这样。”
  大概是惊怕,声音宛若含着水意,听的人耳朵都酥麻起来。
  晋滁眸色深暗了几分,动作也随之一顿。
  他面上不显的往她惊怕的脸庞上掠过一眼。却是逼自己不去为那可怜乖巧的模样心软,而是迫自己去想,当日,她是如何用这柔软无害的模样先缓住了自己,之后又如何用那柔软娇嫩的唇瓣对他吐出冷硬绝情之言。
  这般一想,他遂冷了心肠,毫不迟疑的朝她伸出手去。
  时至今日,他不会再上她的当。她也休想再哄骗他。
  在他的手碰到她斗篷那刹,她手猛地抓紧颈下细带,同时伸脚朝他踹去。
  “晋滁!”
  这一声,惊骇而愤怒,警惕而戒备。
  晋滁低头看那结结实实踹在他腿上那一脚,眉眼压低了下来。
  林苑见状顿觉不好,忙软了嗓音道:“伯岐,有话好好说,行吗?你这样子,着实吓到我了。”
  “是吗。”他凉薄的吐了两字,掀了眼皮,朝她面上看去一眼:“可是当日我去长平侯府寻阿苑时,阿苑却不肯与我好好说话。”
  “我……”
  想起从前,他心肠愈发冷硬,哪里还肯再听她花言巧语哄骗,当即伸手过去,抓过那兔毛镶边的兜帽,不容置疑的给她戴上,而后俯身将她从轿子里抱了出来。
  林苑伸手奋力在他面上拍打,指甲在他脸上挠下几道血痕。
  “晋滁你疯了!放开我!!”
  晋滁充耳不闻,只仰着下巴躲闪,阴沉着面色,脚步愈发快的朝那假山方向阔步而去。
  风大雪大,吹散了她的惊怒斥声。
  待他抱着人低头步入一洞口时,耳边风雪声顿时一收。
  他将人放了下来,抬手摸了下脸边,低眸一看,随即掀眸朝她冷笑:“果真狠心。”
  林苑迅速环顾周围。
  却原来这处是个单独凿开的山洞,身后左右皆没有出口。只待将前方那半掩的单薄石门一关,这处便形成了一方隐蔽的空间。
  她心里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十分拿捏准他究竟是何种用意,但心里的惧怕却是如何也摆脱不掉,忍不住连连后退,离他远些。
  “阿苑可有何话要与我说?”
  听得问声,林苑就下意识的朝他看去,却见杵在洞口的他脸色寒凉,瞧起来比他眉宇间落得雪色还要冰冷。
  “你为何掳我过来?”她迅速整理混乱的思绪,尽量平静却温和的出声道:“你我之间,好聚好散不成?非要闹成这般难看的地步?你这般,又将昔日你我之间情谊置于何地?非要将那情分消磨的一丝不剩?”
  他眉宇间迅速堆叠起戾气与讽意来。
  “情谊?你确定你待我有这玩意?”他掀了眸来,寒意烁烁:“阿苑,来时我便告诉自己,今日断不会再被你花言巧语哄骗半分。”
  说着他猛地将身后单薄的石门阖上,而后几步上前,拉过她手臂拽过她来。
  “算了,我也不耐再听你那些虚情假意之话。即便真有什么内情冤屈或不得已处,待婚后再仔细与我道来不迟!”
  径直将她拉至了洞口的一方石桌前,他抬手指着上面整齐铺好的纸张,以及旁边的砚台和沾了墨汁的笔,戾声吩咐:“我也不难为你,昔日那十封书信,你任选其二默来。别想含糊其辞诓或写些似是而非的话,那些个信件每一封是何内容,我皆能倒背如流。”
  抓起蘸了墨的笔强塞她手心,他逼迫道:“写。早点写完,我就早点让人送你回去。想以阿苑的聪慧,届时定能自圆其说,也就能当什么事皆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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