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可以防旁人,又何必防她。
她本就没打算将这些残酷的事实告诉小妹。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实,告诉她又能如何?只会让小妹悲痛欲绝,生不如死。
她小妹一生命途多舛,余生便让她安安生生的过活罢。
“长姐,我这就让御医来给你诊脉开方子,你按时吃着药,一定会好好的。”
林蕙看着颤栗急声令人请御医的小妹,无声叹口气。
手指抠着茶杯努力将手抖控制在最轻的范围,林蕙连喝了两口参茶,缓了会觉得有些力气了,方又开口道:“你今日突然要见我,是有何要事?”
林蕙的问话,陡然让林苑从乍见长姐的悲喜情绪中抽出了几分清醒。
“长姐。”她伸出手来,握住了她长姐的其中一只手,“我想母亲了,还有父亲,大哥他们。圣上说会召他们回京,不过大概启程大概会久些,少说要个一年半载。可这么多年未见,我真是,既思念,又忧心。”
林蕙的目光从她们相握的手上划过,静静落上她的面上:“家里一切都好,你安心便是。”
林苑在与她长姐对视片刻后,缓缓松开了手。
刚她手指点了三下,她长姐也回了三下。
这是她们儿时游戏时候的小暗号,回应数相同,表明一切皆好,并无异常。
林苑将收回的手放在了桌面上,指尖猛抠住膝盖。
刚长姐虽予了回应,但却有过瞬间的迟疑。
虽短暂,可她还是发现了。
她心中好似有一巨大的谜团在疾速发酵,可她却没有再询问,只是吩咐宫人去将皇后请来。
韩芳下了凤辇几乎是哭着急奔而来,一进殿,就奔过去跪地抱着她母亲痛哭流涕。
母女俩抱头痛哭,林苑别过脸,咬唇闭了眸。
待林蕙到了要离宫的时辰,林苑挽留她在宫中住上几日,却被她婉拒了。
“小妹,那是我的归宿,我得回去。”
她说的话虚弱无力,可目光却透着看透世事的平静。
巨大的悲凉涌上心头,林苑浑身发颤的站都站不住。
韩芳忍不住捂住了嘴无声痛哭。
“苑姐儿,芳姐儿,你们好好的活着,安安生生的。”
上轿的那一刻,林蕙又回头望了眼,冲她们二人用力扬了抹笑。
干瘦蜡黄面容上的笑,不似那般明艳动人,可看在林苑眼中,却依旧如那年秋千上娇嫩美丽的少女一般,笑的那般灿烂明艳。
两日后,韩国公府传来噩耗,府上三夫人殁。
林苑携着芳姐儿出宫,入韩国公府哭灵七日后,便要送她长姐最后一程。
晋滁也一身素服的陪她,甚至为此辍朝了七日。
他守在灵堂,她由他去,只是七日后,在抬棺的时候,她拒绝了他要扶灵的请求。
当时他眸光似有惊涛掠过,她也一概不理,只让韩芳、逢春与她一道,扶着她长姐的棺木出殡。
晋滁在她发红的眸上及麻木的面上反复掠过几回,终是压下眸光,朝太子那递了个神色。
太子硬着头皮上前,站在韩芳前方扶棺。
这一回,林苑并未阻止。
晋滁微微松了口气。
韩国公府的三夫人身后几近哀荣,太子皇后扶棺,这般的排场哪怕几十年后仍旧被人津津乐道。
林蕙的丧事过后,宫里好似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此时的平静与从前的平静不同,已有人能感觉的到,那压在平静表象下的暗潮汹涌,即将要突破这片平静的湖面,掀起惊涛骇浪。
当晋滁听宫人来禀,道是林苑来请他过去时,心里没来一突。她长姐的丧事刚过,这会她突然请他过去是为何?
这些时日她待他颇有几分冷漠,让他着实心中不定。她可是在埋怨他未照看好她长姐?或是有其他缘故?
他仔细回忆了下当日她长姐与她的交谈,据那嬷嬷说,她长姐没泄露半字,神色也如常,暗里说她不该起怀疑才对。当日他让她长姐过去就是安她心的,没道理怀疑更甚一层的。
晋滁压着不安踏进她寝宫时,不经意一抬眼,脚步却猛地一顿。
在栽满了奇花异草的大殿里,她正背对殿门的方向站着,手上拿着什么似在雕刻着,动作很缓慢,却很珍视。
他目光一转,这会适应了殿内昏暗视线的他,便就看清了她面前案上那几个被雕刻成型的物件。漆黑色,几寸见长的木板加基托,形状似是……牌位。
“阿苑!”
他倒抽口气,疾步上前,又惊又怒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苑将身体侧过躲开他伸来的手,立在他旁侧平静抬眼看他:“伯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这么一句话,当一个人撒一个谎,他便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弥补这个谎言。”
晋滁伸出的手僵在当处。
她看他的眸光渐渐尖锐,宛如利器:“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或者准确来说,是叫坦白。”
他寸寸收回了手:“阿苑,我知你长姐去了,你悲痛非常……”
林苑一挥手打断他的话:“别提我长姐,你别提。”
她伸手一指案上的那排漆黑牌位,苍白的面上不带情绪:“你觉得,这些牌位,我都是刻给谁的?”
晋滁闭了眸,握拳深呼吸着。
“怎么,不知?可我觉得你应知的,知道有些孤魂尚在荒冢中游荡,他们无所依,无所附,连个像样的石碑都没有……”
“我让逢春来看你。还有韩芳与太子,一会皆会过来。”
他扔下这话,转身便要走。
林苑却凉凉的问他:“你怎么不说让文初来看我?”
晋滁猛地回头,瞳孔急速收缩。
她死死盯着他,声音陡然凄厉:“你怎么不说让大哥来看我?让我父亲、母亲、其他哥哥嫂嫂们来看我!!”
林昌盛两目被剜的一幕刹那出现在他眼前。与此同时浮现的,还有那些死不瞑目的一具具尸首。
林苑手指抠住掌心里的牌位,猛上前一步,盯着他双眼逼问:“你说,为何不说?”
“你说不出来,因为你知道,他们已经不能成为挟制我的把柄了,对不对?”
“活着的人才算把柄,死了的人,便就没了利用价值。我说的可对?”
她每朝他近前一步,他便后退一步。
“不是这般的阿苑,你莫胡思乱想。”
“不,应是你莫再狡辩了。”林苑摇头发笑:“那一夜,你可当我什么都没听见?不,我全听见了。”
她抖着手指向他,声音发着颤:“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你就承认罢,你杀了我大哥,杀了我亲人,还杀了文初!你敢做不敢当,你让我瞧不起你!”
“你还以为你瞒的天衣无缝?却不知你漏洞太多了。”
“若你问心无愧,我长姐出殡那日,你派兵将灵堂围的严严实实,你紧张的防什么?但凡稍微有人出现在灵堂周围,你就如临大敌,恨不得将其杀而后快,为何?”
“是不是怕别人说出你瞒着的秘密!”
“从前我总想不通,你何故不让我踏出寝宫半步,何故毒哑毒聋了殿内宫人,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她目光逼迫着他:“既到这份上了,你还要瞒吗?伯岐,我想知道,为什么?我真的是想不通啊,你究竟为何要那般做!”
晋滁的脑袋轰的声一片空白。
早在听她说她那夜全听见时,他就已经无法思考了。
此时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知道了。
他瞒着她做的那些事,她全都知道了。
一股寒意爬上了他的脊背,巨大的恐惧让他手脚冰的好似接近于尸首。
那她以后会如何待他?会恨他吧?会厌他,恶他,憎他?会的,她会恨得巴不得他去死,憎得恨不得他永远别再出现在她面前。再也不会对他软言浅笑,不会对他洗手做羹,更不会再对他温柔小意……
“阿苑,是我的错。”
闭了眼他骤然跪下,高大的身躯好似轰然倒地。
一句话,相当于承认了林苑的那些指责。
她,诈出来了。
她转动着眼珠盯在他身上,声音刮蹭着喉咙:“你将我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嫂嫂们的尸身,都放哪儿了?”
他艰涩道:“都好生安葬了。到时,我带你过去祭拜。”
脑中突然闪出个念头,她的手忍不住在抖:“炎哥儿他们,也都在一块吗?”
他默认。
林苑就趔趄的倒退数步,直至后腰抵在了放置牌位的案上。
她的双目在短暂的发直后,而后她猛地伸手摩挲着牌位,抓过几个疯似的朝对面人扔去。
“晋滁!你丧心病狂!!”
她崩溃的冲上前去,连扇他十几个耳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啊!”
“炎哥儿才多大?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你还是不是人?你简直畜生不如!!”
晋滁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跪在那,任她打任她骂。
她对他的恨怒直击他的灵魂,最后化作了剧烈刺痛,直冲他头部而来。可奇异的是,在这铺天盖地席卷来的剧痛中,他反倒有丝莫名的解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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