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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钟,琥珀浓 (容九)


  终是他先捻开台灯,她才看清他眼中没有泪,只是有那么一霎那,他眸中仿佛蕴着涛海,所以只是零星的碎光,也纷涌了起来。
  她坐起身来,“沈先生怎么不叫醒我?我夜不归宿,我家里人……”
  “林公馆十一点就熄灯了,到了半夜一点也没再亮过,应该没人发现。”他道:“我叫过你了。”
  意思是没叫醒。
  沈一拂还穿着之前的长衫,头发也没乱,看去没沾过枕。
  她不知从何问起:“你没睡?”
  “小憩了一会儿。”他调转了目光:“还有半小时天才亮,我会叫你。”
  看他起身,她光脚踩着地板,“沈先生,你刚才……”
  是想问他刚才接了谁的电话,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唐突,以他的脾性是不可能将家事同外人提及的。她话头一拧,“你为什么会在我旁边……灯也没开,就坐在那儿。”
  沈一拂喉咙微不可觉动了一下,大概是她问的太过突然,短暂的寂静后,他才对上她的眼神,“我听到动静,进来看看,就是在想这回能不能把你叫醒。”
  她明知,他不可能同她诉说自己的事。
  于是也不再多问:“我现在反正也醒了,直接回去就好……”
  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递给她:“你家门房要是问起,就说你是早醒出来晨跑的。”
  是一套沪澄的秋季运动制服。
  “学校定秋季制服,多拿了一件。”话音落,沈一拂带门而出。
  她抱着运动服,恍惚了好半晌,听到窗外隆隆雷声。
  天亮之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今日是周五,云知路过教务处两回,沈一拂都不在。
  本来没必要关注这个,但凌晨时,他接电话的那一个影子偏偏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阴郁天,总有某种不大好的预感。
  于是放学后也没等,直接披着雨衣从他家后门绕进去,一开门,就嗅到一股熟悉的饭菜香,她收了伞,换了拖鞋,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沈先生,你今天怎么没上班……”
  话音止住,厨房没人。
  她愣了一下,顺着饭香走到餐厅,餐桌上摆着一荤一素两碟菜,还冒着些许热气,筷子只有一双,下面压着一张字条。
  云知缓了几秒,才拾起来,展开纸。
  也就短短三行:
  家中有事,我要去赶火车,米饭在锅里。
  猫已托人暂带,勿费心,复习材料放在书房,自行带回家温习。
  你到京后安心学习,我若那时人还在北京,会去找你。
  沈一拂
  能看出写字的人赶时间,笔迹较之往日潦草不少。
  要是早十分钟,他人还在这儿,她大概会先说一句:“都赶时间还做什么饭。”
  但沈一拂不在,她也没地儿说去,她将字条揣回兜里,书包也没脱就上二楼书房,书桌上摆着两本书,一本数学,一本物理,纸微黄,不厚。
  书的扉页夹着一张纸,手写了方法、复习顺序之类。
  云知看了一下出版时间,商务出版社出的老课本,大抵是他早年用的教辅,比起现在沪澄用的双语教辅,不论是排版还是撰写书籍所用的措辞,都更具传统气息。
  她不由多翻了几页,同样的知识点在他的注释下一目了然,对她来说的确实用。于是将书塞入书包中,正要关灯,又觉得哪里不大对,重新拿出两本书比对着翻看。
  越翻,越不对。
  两本书不论是钢笔的颜色、字迹大小、状态,都是一致的。
  她拿桌上的钢笔在书上试写了一下,洇开后同上边的字也是一样的。
  如果是过去的字,时间会氧化,会变旧变淡,可显然,书是旧书,墨是新墨。
  随手翻一页都有他的批注,加起来两百来页,云知的食指下意识拂过上边的字,仿佛能看到沈一拂在深夜中,台灯下,一笔一划写下这些字的情景。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的?
  是专程为她写的么?
  一想到暗夜中他望来的眼神,极力平稳的心都乱了。
  馄饨、补课、甜品、运动服还有仍摆在餐桌上的晚餐……那些她刻意忽略的他的种种言行,在这一刻纷乱的在脑海里回荡,明明都没有越界,细思量,又都不像他。
  某种念头如烛火般蹿起,她及时下楼,一口气灌了一杯凉水,这才勉强掐灭。
  只是无论怎么想,沈大教授都没有对一个黄毛丫头动心的理由,十之**,还是在谢她当时的救命之恩吧。
  锅里的粥还热着,云知没什么食欲,对付着吃了些,忽然听到一阵电话铃声。
  云知愣了一下,不稍想,电话自是找沈一拂的。
  印象中来他家这么多回,几乎没听过电话响过。
  叮铃铃的持续在闹,好一会儿才停下。
  空荡荡的别墅里恢复了宁静,她起身收碗筷,电话再度响起。
  她径直步向厨房将锅碗瓢盆都洗了,期间电话铃停停响响,持续了□□分钟。
  云知擦干手,走到沙发边,看着随着铃声频频振动的电话,只觉得对方像是较了牛劲一般,非要这头的人接了才肯罢手。
  不像是庆松,更像是半夜三更来过电话的人。
  最好别接,反正沈一拂人在火车上,她也没法传达。
  但若真是十万火急的事呢?
  又一次铃声响起,云知鬼使神差地,提起电话筒。
  但她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等在那儿,等对方先说话。
  大约沉寂了五秒钟,那厢的人终于开口:“你果然在家。”
  云知心头一凛,这个声音……
  “在我说完之前,不要再挂断电话,一拂。”
  有些人的声音天生极具辨识度,但凡听过一次便不会忘记,更何况,他的声音,云知也算是听过多年了。
  沈一拂的大哥,沈家的长子,沈一隅。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开启真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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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那年那日
  沈一隅是沈家长子,却非嫡子。
  据说其生母是一名歌姬,因身份低微从未进过沈家大门,直至病故,沈家才将这名义上的大儿子接回沈府,就连字都是入府后才取的。
  一隅,偏安一隅,其义自见。
  沈一隅长沈一拂五岁,是个稳重的性子,沈家诸多家业,沈邦皆交由他操持。说起来,她嫁入沈府半年,这位名义上的“大伯哥”待她算是不错,唯一一次“交锋”,是因大嫂孙氏告上状来,直指五格格贴身丫鬟茜儿勾引她的丈夫。
  茜儿哭哭啼啼,说是大少爷用强,而沈一隅坚称是茜儿主动示好,他喝醉了酒方才情不自禁。妘婛与茜儿一块儿长大,情同姐妹,焉能不替她讨说法?眼见着就要闹出家门,茜儿忽然改变口径,跪着承认己过。
  最后沈一隅出面挺护,免了茜儿的罪,但格格的陪嫁丫鬟成了大少爷的通房丫头,终不是什么光彩事,格格很长一段时间心里都没过这一坎。
  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她不愿回想,但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时,仍条件反射握紧了一下话筒。
  沈一隅虽没听到声音,但见电话没直接挂断,道:“昨夜是我急躁了。但是你,你也未免太令人寒心了。爹是将你逐出家门,可你也不想想,你这教育家、科学家当初是谁栽培的?你离家这么久,一次也没回来过,如今得知爹受伤,竟还拿那些外交辞令来敷衍我!”
  “爹此回是得了上天庇佑,保住一命。事情发生时,他人不在车上,可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抓不到人,这样的事,明天,后天,随时还会发生!”
  云知不明白他说的什么事,她不敢应声,只能静静听,那头情绪激动了会儿,又低叹了一声,“二弟,你为那些外人苦心筹谋,你拿命去搏,结果呢?他们的子弹和枪头对准的谁?你可知,这次爹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时都叫着你的名字!”
  “即便当年爹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过去这么久,哪有做儿子的对老子如此记仇?我可记得,你待外人可都宽厚的很!不说别的,单是那七贝勒,你救了他多少回?可他呢?他连你给他姐姐坟前烧一炷香的机会都不给!你被捅成血窟窿、倒在雪地里的时候,他却在跟旁笑!你说爹狠心,冷血,残酷,那也不及人家万一!”
  沈一隅听到电话前传来一声呼吸的颤,终道:“好,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不逼你,你就继续留在上海,护你的故人之女。这回爹要是彻底寒了心,他的手腕,你不是没领教过,回不回来,自己看着办吧。”
  盲音传来时,云知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每一字,每一句她都听的清清楚楚。
  那个“七贝勒”,说的是小七,可是血窟窿,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不敢信,甚至不敢猜,几乎想要立即冲去鸾凤园求证。
  可人站起来,膝盖一软,迈不出步子,又坐了回去。
  如若逼问,祝枝兰只会问她从何处听来,他未见得会和自己说真话,尤其事关沈一拂。
  慌乱中想起了一个人,摇通电话时,听那头的人问来,她第一声“苏先生”都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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