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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钟,琥珀浓 (容九)


  “我不要!”云知一把抱住了母亲,“我要和阿爸阿妈在一起,我不要走!”
  母亲急坏了,将她一把扯开,狠狠抽了她一耳光,吼道:“你走不走!”
  云知好似被打懵了,云博约顺势把她推到洞前,蹲下身轻声说:“死不难,等火烧进来,一下子就结束了,阿爸阿妈不怕,但是这里……”他指着女儿身上的布兜,“这里有太多人的心血,要是就这样毁了,那阿爸阿妈才是死不瞑目!只有你好好活着,才不会让我们白白牺牲……”
  他郑重望着云知道:“云知,你是阿爸唯一的希望,阿爸,能够相信你么?”
  记忆在此处戛然而止,当云知钻入洞中,周遭的幻象消弭,恢复了原样。
  感到眼眶下的湿润,妘婛抬手一抹,怔怔看着指尖上的眼泪。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明明不是同一个人,这死别之痛,她却能清晰感同身受,一时间,她竟分不清是自己附上了云知的身,还是云知附入了她的魂。
  闭上眼,能身临其境的感知到一个小小的躯体在半是水淹的沟渠中爬行,却在途中不知被什么勾住了布兜,而后一股浓厚的烟雾涌上来,将一切湮灭。
  妘婛掀开纤长的睫毛,呆呆盯住洞口,喃喃道:“原来她是这么死的……那布兜……”
  极可能还留在洞内。
  她俯身观察了一阵,确定水位不高,试着朝里边爬爬看。
  被烟熏过的水渠混着一股呛鼻的味道,妘婛憋着气,没挪多远,就觉得身上沾水之处着实粘腻,但还是强行忍下,咬牙往前而去。
  总算没有白白遭罪,爬至尾端时,她看到了卡在铁钩上的布兜。
  洞外是一片野草林,这会儿太阳升起没多久,四下无其他村民。
  妘婛拧了拧衣裳上的水,别起裤脚,仍觉得遍体冰冷,索性也不再讲究,就着一棵古树旁坐下,将布兜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
  有三样物件。
  一把钥匙、一张银行保管箱印鉴卡、一封信。
  钥匙是铜打的,除了样式繁琐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卡上写着“中南储蓄银行天津分行保管箱印鉴”的字样,以及租箱期限与保管箱号数之类,户名“林赋约”。
  妘婛微微蹙眉,卡上名字也有一个“约”,十之八九是云知爹的本名,不晓得将什么东西锁寄存在这家银行里,是否与他们遭遇杀身之祸有关。
  她收好印鉴卡,想了想,又揭开信来看。
  这是一封没盖邮戳的信,想必是没来得及寄出去,信封左边写着地址苏州市山塘街仁义里拾伍号,正中间则款款写着“林瑜浦台启”几个大字。
  林瑜浦。
  乍一听有点耳熟。
  妘婛盯着信封上的字念了三四遍,倏地记了起来。
  江苏四大财阀,为首的林家家主,依稀就是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问:穿越后,还会和曾经有交集么?
  答:当然。


第三章 苏州林家
  宣统皇帝刚刚登基那会儿国库亏空,朝廷想让民间富商吐出些油水,于是几个王公大臣都被分配了任务,江浙一带便由妘婛阿玛负责。
  她之所以会对这名字有印象,是一次偶然从书房路过,听亲王怒不可遏嚷了好几次“林瑜浦”,才知道这么一号人物。
  会不会只是凑巧同名?
  妘婛抽出书信,展开。
  开头先写道“儿不孝,不能侍奉父亲,然儿实非得已,不敢累及家族,是以多年不曾寄信”之类的致歉之语,她仔细阅了一整段,只看字字句句皆在诉己之悲,却不见信上写明不得已的缘由,又细细往下瞧。
  “儿辜负父亲厚望,但儿近来恐行险峻之事,归期未定,唯有未了心愿,便是云知。求父亲顾念这点血脉,接纳她回林家抚养成人,令她代儿尽孝。”
  后头许多字迹被水晕开,辨不太清,妘婛放下,发了好一会儿的怔。
  她着实没有想到云知竟然会是苏州林家的孙女。
  云博约隐姓埋名长居山林,许多年都没有和家里联系,也是近来预感到了什么,才想着要将女儿托付给林瑜浦,只可惜这信没来得及寄出去就发生了意外……
  她默默叹了口气,眼看日头高耸,忙收好了信及物件,匆匆的往回赶。快到徐郎中家时,一眼看到他站在小山坡上四处张望,邻里好几个帮着一起高喊“云知”的,妘婛忙将布兜贴着腰裹着,借着外裳松松垮垮的掩饰好,冲徐郎中招手说:“徐叔,我在这儿!”
  徐郎中家是真的急坏了,就连徐氏看她沾了一身的黑泥惨兮兮的模样,都拉着她的手进屋道:“云丫头,你怎么就不声不响的跑了,可让你叔一顿好找……”
  妘婛小声道:“我没有跑,我就是……想阿爸阿妈,想回家看看……”
  徐郎中小云知委屈巴巴的模样,难免心疼,忙让妻子去打洗澡水,又蹲下身轻抚着她的头发说:“之前你病着,你阿爸阿妈那儿,叔就擅作主张先把他们火化了,过几日再把后事一并办了……就葬在西坡如何?”
  妘婛抢声说,“徐叔,我想带他们回苏州去安葬。”
  徐郎中一愣,“丫头……你是记起什么来了?”
  里屋正在烧水的徐氏也忙不迭出来问:“你真是苏州来的?听你阿爸提过那里什么亲人没?”
  妘婛低下头,“……我祖父应该在的。”
  两夫.妻交换了一下眼神,徐郎中问:“知道你祖父的家住在哪儿吗?”
  妘婛唔了一声,装作是努力回忆的模样:“我只记得是在山塘街一带……”
  “那你祖父叫什么名字?”
  妘婛轻轻摇了摇头。
  她本是想说的。
  如果能让徐郎中写封信告知林瑜浦孙女流落在此,常理来说应该会来人来接她。但她转念一想,一封信从仙居到苏州不知要多久,能不能送到尚未可知,就算来了人,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云知的爹妈可都是被害死的,她可不敢在这村子多留;另外,林瑜浦既是富甲一方的有名人,就算是徐郎中不说,小县城邮局内可未必都是守口如瓶的,万一再惹人议论,前几日的装疯卖傻岂不是都白折腾了?
  安全起见,住址和名字不能透露。
  妘婛看徐郎中犯了难,道:“我虽记不得祖父家的住址,但我小时候在那儿生活过,对那……那胡同是有印象的,如果能让我去山塘街那儿转一转,多半能、能找到的。”
  这一招“先抑后扬”可算是让徐氏看到了盼头,不等徐郎中开口,她先答应了下来:“这好办,让你徐叔带你去,台州离苏州也不大远,去市里坐火车,都不用两日就能到。”
  徐郎中没想好,犹疑道:“家里的事……”
  徐氏道:“家中有我,你甭操心……云丫头想见祖父,咱可不好拖太久,耽误人家团圆呐。”
  仙居地属浙南,仙霞岭延伸分叉南北,永安溪自西向东穿流,景致极美。
  妘婛的阿玛作为亲王中的守旧派,从小到大别说让女儿出远门,连出个家门都要限制时间,如今有机会一睹从前只能在画上看到的山川水土,没想到竟是在身死之后。
  一花一鸟,一草一木,都悄然落入一双好奇的眼中。
  出山的路崎岖难行,有好多次,妘婛都认为自己走不下去,但只稍坐片刻,喝几口水、吃点儿饼,消散的力量好像又能重新攒回来。
  山路她没走过,随竹筏漂流而下也是初体验,哪知半路刮来了一阵积雨云,纵是徐郎中拿草帽给她挡了头还是淋湿了大半身,想着这下怕是要染风寒了,然而雨过天晴艳阳一照,抵岸时身上晒干之后愣是没有任何不适。
  这野丫头的躯壳倒是比从前的身娇肉贵能扛得多。
  也算是五格格头一次体验到皮糙肉厚的妙处了。
  *****
  火车站是个将三教九流各色人种全混杂到一处的地方,上至西装革履、穿金戴银的“贵人”,下到粗布草鞋、蓬头垢面——与妘婛同款扮相的“乡下人”,再加上停在街边的黄包车夫、光着膀子卖光饼的大汉、乃至窝在杂铺里举着烟枪的“瘾君子”等等等等……
  徐郎中买好了票,紧拉着她顺着人潮挤进站台,到处都是人,却不见维持秩序的——妘婛碍于身高,垫着脚尖望了好一阵,总算瞧见了刚入站的绿皮车,宛如一只飞快的铁龙,吐着黑烟低吼而来。
  来不及细瞅,徐郎中拽着她的胳膊前行,好容易上了火车,仍持续在人挤人中去寻觅落脚之处——他瞄准一处窗边的空缺,眼疾手快的把预备好的板凳往那儿一放,捞妘婛坐下,就算是占了个地盘了。
  徐郎中将行李衣物塞到头顶的铁架上,抱在怀中的包裹是两坛子骨灰,待车门关上,人群稍微稳定方才席地而坐,说:“丫头,你忍一忍,睡上一觉天亮就能到了。”
  妘婛乖巧点了点头。
  实则,这末等车厢内横七竖八挨着人,空气混浊难闻,哪能是安寝之所。
  夜幕徐徐降临,徐郎中半躺着睡过去了,妘婛则趴在窗子边,望着玻璃外树木房屋在眼前一晃而过,想着短短两日尝尽了前世从未尝过的苦,一股涩意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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