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种话,在弄明白具体的情况之前,他没有在甄凉面前说。
桓羿知道甄凉是来帮助自己的,也知道她很出色,虽然小小年纪,但对宫中种种局势,却是了然于心,只需稍稍拨弄,就能让事情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但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要证明,自己这个主人,配得上她的效忠。
若是连她说的话都听不懂,像什么话?
所以这段时间,外头闹得沸沸扬扬,桓羿也跟着成总管了解了一番内侍之中的龙争虎斗。——成总管也属于蟠江一系,从小就在宫里长大,纵然离开三年,许多人都生疏了,但为桓羿解说大势还是没问题的。
甄凉回来之前,他其实也在思索怎么再添一把火。但他不知道桓安后来的事,自然也想不到此人身上去,因此倒是让甄凉抢了个先。
好在身为殿下的尊严保住了。
谁知这口气才一松,就听见甄凉道,“殿下怎么突然饮起了茶?”
桓羿一愣,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茶盏之中装的不是养生的汤,而是青碧的绿茶。他身体不好,一向并不饮茶,这杯茶其实是给甄凉准备的。方才半夏泡茶的时候还在嘀咕,说甄凉快回来了,这会儿倒上,她回来的时候温度正好。
结果桓羿只顾着端身为主子的架子,表现出自己的智计,顺手就端起了杯子,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喝的是什么。
这会儿回过神来,见甄凉皱眉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连忙坐得更端正了一些,捏紧杯子道,“我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如今饮茶已经无碍。况且这茶叶是新送来的,品相口味都极好,放着不喝倒白费了。”
“殿下若想饮茶,柜子里还有红茶——”甄凉立刻道。
“只是偶尔饮一盏绿茶,想来也不会如何伤身。”桓羿打断她的话,为免她抓着此事不放,连忙放下茶盏,转开话题,“既然推出了桓安,那你还在担忧什么?”
“殿下可知桓安此人?”甄凉问。
桓羿摇头,又想伸手去端茶杯了,只得强自按捺住,道,“只是听说太-祖皇帝与高皇后都极是信重,想来自然是个有能耐的。”
“确实如此。”甄凉微微颔首,“只是我听冯姑姑说,桓安的性子与常人不同,担忧会有别的变故。”
她是为长远计,生怕桓安后来变成桓羿的阻碍。但桓羿如今却没想到那么远,语气轻松地道,“纵然有麻烦,也不是找你我的,有什么可担忧?”
甄凉听他这么说,也醒悟过来是自己太急切了。如今他们H还在暗处,什么样的变故也影响不到这里。
又听桓羿说“你我”,显然并不与她见外,面上不由浮起了淡淡的绯红,一时不自在起来。
第018章 戴罪立功
桓羿见她这样的反应,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微妙。
好在就在此时,小喜子掀开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边大声嚷道,“主子,您让打听的……”
“咳咳——”桓羿突然大声咳嗽起来。
甄凉和小喜子都吓了一跳,连忙抢上前去,一个拍抚着他的后背,一个倒了一杯清水让他润嗓子,配合倒是无间。这么一弄,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就散了。
桓羿很快平复了咳嗽,抬头看向甄凉,“这几日辛苦你了,若无事便先去歇着吧。”
“确实还有一事。”被他一提,甄凉才想起来,将霍文骞的事说了。
小喜子闻言不由赞同道,“主子的身子确实弱了些,如今虽比从前好了许多,可是眼看就要入冬了,只怕到时候也难捱。若能强身健体,倒也不错。”
本来他们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和光殿看似偏僻,其实处处都是眼睛,他们动一下,不知多少人看着,因此必要谨慎在谨慎。如今走冯姑姑的路子,倒是省了不少事。
桓羿也点头道,“如此也好。”他想了想,又说,“西边那个小院,空置了许久,咱们搬进来之后也未曾启用,门一直锁着。我记得之前开门瞧过,说是院子里的草都有半人深了,十分荒僻,不如就把地方定在那里。”
“那可要着人去收拾?”小喜子问。
桓羿瞪了他一眼。甄凉笑道,“要的就是不引人注目,自然不必收拾,还让人以为那院子荒着才好。”
小喜子知道说错了话,立刻把脑袋耷拉了下去。
甄凉想着他方才进门的口吻,应该是有事要回。之前桓羿猛然咳嗽起来,她还以为是犯了旧疾,关心则乱,便也没有多想。如今冷静下来,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想是桓羿叫人打听的消息,不便说与自己听。
于是她便知趣地道,“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等她走了,桓羿才瞪向小喜子,斥道,“一惊一乍的像什么样子?如今回了宫,可不像从前在外头了,也该学着稳重些。——让你打听的消息可是有了?”
小喜子不敢反驳,只低头听他训斥,听到最后的问题,忙应道,“有了。”
说着凑近了,低声将自己打听的消息一一道来。
桓羿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在心里思索当下的局势,面色严肃沉静。
小喜子说完了,见他没有吩咐,也不敢打扰,低头侍立在一侧。
过了好半晌,桓羿才回过神来,“取纸笔——”说到一半,又自己摇了摇头,摆手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他让小喜子打探的,都是以前自己所知的那些,站在母妃和他这一边的大臣的消息。桓衍登基这几年,打压起他们来不遗余力,其中大部分如今的处境都不怎么样。桓羿思量再三,还是觉得不到联系他们的时候。
如今的自己什么都没有,而他们又是受牵连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就是真的联系上了,又如何开口让人再助自己?
至少要等手中有了筹码,能改善他们的处境,才谈得上这些。
……
冯姑姑满心忐忑,按照甄凉教的话说了,之后便一直偷眼观察曹皇后的反应。
甄凉没把话说明白,她猜测恐怕是其中的缘故不方便让自己知道,更不可宣之于口,所以也没有追问。可不弄个明白,心里实在没有底。
好在片刻后,曹皇后便点头道,“你有心了。”顿了顿,又道,“那潘顺顺也是个忠义的孩子,就让他到万坤宫来当差吧。”
冯姑姑知道事情成了,连忙福身答应。
曹皇后又让她呈上今晚的菜单,仔细斟酌一番,定下了一桌席面,这才遣人去请皇帝晚上过来用饭。
这两日,因潘德辉之事,桓衍大发脾气,也没有进后宫。他虽然在女色上放纵,但却也从不给某个女人过分的恩宠,因此后宫嫔妃们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没有一个敢派人去请。
也只有曹皇后有这个底气。
晚间桓衍过来之前,潘顺顺就已经到了,曹皇后让他梳洗更衣,就到前面来伺候。
入席时,潘顺顺上前导引,桓衍这才注意到他,微微皱眉,“这孩子……我记得以前是跟着潘德辉的?”
“确实是潘总管的小徒弟。”曹皇后在桓衍对面坐下,微笑道,“也是个可怜见儿的孩子,潘总管出了事,宫中没有一个人干替他说话,只这个徒弟求到我这里,说他师父也是被奸人蒙蔽,这才铸下大错。辜负了主子的期待,固然是万死难赎的罪过,可奸人若一日不除,恐怕往后还会为其所害。”
“我见他言辞凿凿,生怕此事还有内情,这才自作主张,还望陛下恕罪。”
“哦?”事情已经过去了几日,桓衍再多的气也都发完了,此时听说有内情,便道,“你如实道来。”
潘顺顺连忙跪下,将那谢玉田如何哄骗师父等事都说了,又说自己猜测此人是何荣所派,就是为了坏他师父。
这种说法,桓衍虽然并不深信,但还是不由蹙眉。
先帝在时,桓衍从来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自然也没有人教他帝王之道,一切都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而这三年,坐在皇帝的位置上,桓衍其实并不轻松。
万人之上、至尊之位,其实不过是哄人的话。纵然是皇帝,也并不绝对自由,而是要不断与朝臣博弈,争夺话语权。
以桓衍自己的经验来看,帝王之道,不过“平衡”两个字而已。
扶持一些人,打压一些人,让朝堂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自己才能居于裁判的超然位置上。朝堂是如此,宫中又何尝不是?皇帝要与朝堂相抗衡,离不开太监的辅助,而太监之间,同样需要“平衡”。
潘德辉之事,如果说一开始桓衍还在因为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下面的人打了自己的脸而生气,那么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经被转到了平衡之上。——何荣如今一家独大,桓衍已经不那么放心了。
想法一变,桓衍也想起潘德辉往日的好来。此人虽然不聪明,但胜在忠心,怎么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其中多半还有别的内情,也极有可能与何荣有关。
有时候,谁对谁错,不过存乎帝王一心而已。
桓衍这么一想,也觉得潘德辉罪不至死,便对潘顺顺道,“这等没有证据的猜忌之言,往后不可再提!何荣忠心,朕自知之。但姑念你一片孝心,你师父从前又是朕的大伴,便让他去凤京养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