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凉试想了一下那样的情景,觉得自己必然是无法忍受的。
传闻毕竟只是传闻,甄凉没有见过桓安,也不知道他竟是这样一个人。不过,也只有这样一个人,才能死死盯住何荣,让他如芒在背。而且,这件事,甄凉还有自己的考虑。
“姑姑,”甄凉很快打定主意,她上前一步,握住冯姑姑变得冰凉的手,用自己手上的温度去温暖她,“今时不同往日了。”
冯姑姑果然也被她的镇定感染,慢慢冷静下来。
距离桓安离开皇宫,已经过去了十八年。现在的他,肯定已经不是当年的他,而如今的帝后,也不会任由他折腾整个后宫。
这么一想,冯姑姑就放松了不少。但她想了想,还是摇头,“桓总管是太-祖皇帝身边的人,纵然娘娘肯让他来,只怕陛下那里……”
“姑姑不妨一试。”甄凉道。
冯姑姑有些惊疑不定,但甄凉却不再说话,只朝她笑了笑,便站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事情紧急,姑姑早做决定才是。”
“甄……”冯姑姑还要开口挽留,追出门来,甄凉却已经快步走出去了。
“姑姑。”钱女史从回廊那一头绕过来,低声唤了一句。
冯姑姑回过神来,不由皱了皱眉。甄凉只给了这么一个解决方案,如今不论如何只能硬着头皮一试了。她对钱女史道,“我要去一趟万坤宫,你去找一找潘……”
“姑姑,潘公公还没走。”钱女史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我留了他在后头吃茶。”
冯姑姑顿时松了一口气,“幸而有你在。”
钱女史微笑道,“我知道姑姑的意思,这人走了容易,再找回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所以他一出来,就被我截住,已经劝过几句了。姑姑何不去见他一面,先安了他的心?”
“也好。”冯姑姑点头。
钱女史又朝甄凉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奴婢代姑姑去送一送那位?”
冯姑姑一听,也觉得不能就这么让甄凉走,便点头道,“去吧,就说我改日再谢她。”
宫中不能小跑,好在甄凉的步伐并不快,钱女史提着裙子快走几步,很快就在宫道上赶上了她。甄凉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有劳钱女史。”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钱女史也是一笑。
二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往前走了一段路,钱女史又道,“冯姑姑说,改日再谢甄女史。”
“那就烦请钱女史替我向冯姑姑道喜。”甄凉站住了脚步,朝她道,“钱女史就在这里留步吧,多谢相送。”
等人走了,只剩下甄凉自己,她的眉头又不自觉地蹙了起来。桓安的性情实在出乎她预料之外,又是一步从来没有走过的棋,她心里其实并不算有底,只是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此事往后还得多多注意。
正想着,突然听见桓羿问,“想什么,这么出神?”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和光殿,然后熟门熟路地走到了桓羿日常起居的那间小阁前。
第017章 派系之分
有解不开的困惑就去找桓羿,这是甄凉上辈子养成的习惯。
那一世她的人生坎坷复杂,是在入宫来到桓羿身边之后,才真正觉得自己活了一次。她从前只见识过人心鬼蜮,行事偏激、手段狠厉,是桓羿手把手地叫她什么叫阳谋,什么是正道,让她不至于陷在过去的泥淖之中,被自己毁灭。
桓羿是她的恩主,也是她的老师。
她对桓羿的依赖已经深入骨髓,成为刻在灵魂里的习惯,难以磨灭。所以现在,才会不知不觉走到这里。
这一瞬间,甄凉甚至恍惚有种梦回前世之感。
因为那时候,桓羿也是这样这样问她,“想什么?说与我听听。”
见她又露出那种似曾相识的眼神,桓羿不由眸色一沉。纵然他曾经想过,甄凉或许是透过自己想到了故去的母妃,但这种在自己面前出神的情况,还是让桓羿下意识地不快。
他按住甄凉的手腕,又问了一遍,“你在想什么?”
甄凉回过神来,连忙收起种种思绪,“殿下,今日冯司膳请我过去,是为了潘德辉之事。他的徒弟潘顺顺求到了冯司膳那里。”
“你给她出了主意?”桓羿这才收回手,转过身问。
甄凉点头,“我向她推荐了桓安。”
她下意识地说得很简练,是因为自己所知的一切都是从桓羿那里学来的,所以两人之间,自然也在许多事情上都有默契,不必过多解释。但甄凉说完之后才意识到,如今的桓羿已经不是后世那个桓羿了,他未必能一下子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然而没等她再开口解释,桓羿已经拊掌笑道,“果然是妙计。”
甄凉眼中闪过一抹异彩,看向桓羿。
桓羿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才道,“新凤一派与蟠江一派的争斗眼看就要分出胜负,如今引入枫林派,局势一下子就变得扑朔迷离了。有趣!”
不管是在哪里,只要有人就免不了有争斗,何况是在皇宫,这个全天下权势最盛的地方。
内侍看似不起眼,但实际上,跟外面的朝臣们比起来,历代皇帝都更愿意选择自己亲近的家奴,任用他们做事。——想想看,代替皇帝处理奏折,所见的都是天下大事,交接的都是王公重臣,这样的荣耀与煊赫,谁能拒绝?为了得到这样的荣耀,自然要打个头破血流。
不同于外面的人还可以选择别的道路,对内侍而言,这是唯一的进身之阶。所以宫中的争斗,比朝堂更残酷百倍。
有争斗,自然就会分派系。
内侍身份特殊,多半是按照地域来分派系,这也是有其因由的。
世上自然没有那么多天生残缺之人,所以除了犯官受刑之外,民间也有穷苦人家会为了博个富贵,铤而走险。既然有市场,自然就会有生意。表面上,朝廷是禁止民间这么做的,毕竟人口有限,须得留着他们生孩子。但宫中总要有人伺候,于是这生意就转到了地下。
普通民间百姓,纵然自宫了也找不着门路入宫,久而久之就不会如此行事了。于是这种生意,就集中在了一小部分人手中。
首先,他们得在宫里有关系,最好是某个大太监,这样才能把人都收进去。其次,收进宫的孩子也须得可靠,否则出了问题,谁都担不起干系。如此一来,这种生意也就集中在了某个地域——通常是某个大太监的家乡。
如今的皇宫之中,新凤派与枫林派都是这样出现的派系。
新凤就是凤京,是大魏皇室桓氏的龙兴之地。与桓氏有血缘关系的“皇亲国戚”,自然早就鸡犬升天。那些普通人呢?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把孩子送到贵族身边乃至送进宫中,也就成了常态,慢慢就发展起了这门生意。因为与桓氏的关系亲密,所以颇得信任。
何荣就是如今新凤派的领头人。
枫林派很特殊,完全是靠桓安一个人撑起来的。在桓安最风光的那几年,枫林镇只要不是只有一个男孩的人家,几乎都送了孩子入宫,声势一时无两。只看这一点,便知道桓安跟其他太监之间有天壤之别。
可惜在桓安失势之后,枫林派也被打压得抬不起头,这几年入宫的孩子已经很少了,以至于很多这几年才入宫的小内侍,甚至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至于蟠□□,就比较复杂了。蟠江县就在京畿附近,做这门生意总是比别处更容易。而皇宫里的主人不管怎么换,总是需要宫人内侍伺候的,所以这座京城经历了三个朝代的更替,蟠江县和从这里出来的内侍,却总能幸存下来,继续在皇宫之中占有一席之地。
蟠□□根深叶茂,宫中中下层的内侍有大半出自这里,根基十分深厚。可惜桓氏皇族更亲近新凤派的人,所以高层出头的反而不多。
潘德辉算是走了个狗屎运,得以在桓衍年幼时就陪伴他长大,这才出了头。蟠□□对他寄予厚望。倒不是觉得他能干,只是觉得他可以向皇帝引荐新人。可惜出身太低是硬伤,潘德辉很快被何荣挤得没了位置,蟠□□自然也只能再等机会。
何荣对付潘德辉,是因为各种意义上,他都是自己的对手——虽然这个对手弱了一点。
桓羿当初直接掀桌子,就是为了激起宫中这些人的争斗,如今眼看就要分出胜负,自然不能让事情就这样结束。而甄凉这一步棋,将枫林派重新推了出来,正是恰到好处,给本来已经快要结束的争斗又添了新的变数。
虽然桓羿已经不是那个桓羿,但听到他的夸奖,甄凉还是觉得十分满足,微笑道,“殿下谬赞。”
桓羿低头又饮了一口茶,暗道好险。
其实他那天去告御状,根本没有做过任何准备,更没有思量过底下的各种势力——桓羿虽然是在宫里长大,但身为上位者很难看清下面的事,他又离开皇宫三年,更不了解这些了。
他只知道,不管偷窃库房的人是谁,现在都是桓衍的人,这就已经足够。
还是那日回来之后,甄凉知道他闹出的事,随口说了一两句,被桓羿记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这里面可以做的文章其实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