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照例先递给白星,又给廖雁。
小米粘刚出锅不久,隔着纸包都能感觉到余温,正是香酥清脆的时候,两排牙齿一咬就是满口香甜。
廖雁有点不大自在,故意不接,“干嘛非让老子吃!”
面对孟阳,他觉得一定要自称老子才能体现出高高在上的意思。
孟阳认真道:“因为我在讨好你呀。”
他两只眼睛里都闪动着名为真诚的光,一点都不觉得说这样的话难为情。
我在讨好你……
廖雁脑袋里突然嗡的一声,一双眼睛都瞪圆了。
他忽然耳根发麻,脸上也热乎乎的,结结巴巴又很大声的道:“说,说什么胡话!”
老子又不是小姑娘,谁用你讨好!
老子是这么容易就被讨好的吗?
孟阳眨了眨眼,又试探着问道:“那,那你不生我的气啦?”
廖雁又立刻板起脸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小米粘,三口两口吃个精光,口齿不清道:“做梦!”
他最讨厌书呆子了,哼,狐狸精!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太阳已经渐渐爬升到正中天,三人与王掌柜等人汇合,由他领着去了一家饭馆吃饭。
竟然有牛肉面呀!真不愧是大城,他们甚至还看见了两个卖牛肉的摊子呢!
足足一头整牛!
王掌柜一向豪爽,难得今天又如此高兴,便做主给大家一人叫了一碗,额外还点了几个小菜,一只肥嫩的梅子酱烧鹅,一笼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
“尽管吃,不够再要。”
他就像一个大家长一样,细心地照顾着每一个孩子,连赶车的小伙计也没有落下。
牛肉价高不易得,临近年底,难免又平添三□□价,单一碗牛肉面就要三十多文,都够买两斤肥猪肉了。
但是真好吃呀。
一口巨大的锅不断翻滚,就这么大咧咧的摆在店门口任人观看,大师傅做面的全过程都是公开的,他好像一点都不怕被人学去本事。
宽敞的案板上整齐排列着许多油光光的面团,大师傅随意扯过一块,好像非常漫不经心的在手中拉了几个来回,柔软的面团就梦幻般的变成一大刷子面条。
他炫耀似的冲顾客们抖了抖,细细的面条竟然没有一根断掉,都如训练有素的舞者在半空中拧出优美的身姿。
市面上的面条大多是手擀或者刀切,拉面并不特别多,所以格外有吸引力。
孟阳用心观察着拉面师傅的动作,暗自琢磨关窍,想着家去之后,自己是不是也能学着做一点?
白星看呆了,不自觉开始数他拉了多少个来回,最终能得到多少面条。
可她实在不大擅长算数,算到后面就觉得手指头不够用,只好郁闷的放弃。
唉,这可真难。
倒是对面的王掌柜似乎经历过许多次同行人数面条的事,见状笑道:“这营生看着容易,其实做起来可难呢,听说这店里的拉面师傅最厉害的时候,能把一团面扯出来两百多根,针眼儿都钻得进呢。”
一团面两百多根,还能穿针眼?
众人纷纷发出惊叹的声音,看向拉面师傅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尊重。
这可真是了不起。
单一碗牛肉面也有许多讲究,扯面的师傅只负责扯面,煮面的另有其人,因为火候也很重要呢。
扯面师傅将做好的面条随手往锅里一抛,负责煮面的同伴立刻用长长的大竹筷子搅动起来:这样可以防止面条粘连。
因为叫面的人很多,一口大锅中往往同时煮着四五份,但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一点儿都弄不混!
多神奇呀。
面条扯得很细,为了保持劲道的口感,并不需要久太久。
煮面的大师傅根本不用人提醒,哪扎面什么时候丢进去的?他心里明镜似的,都记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用长筷子在锅中搅动几下,已经煮的松散开的面条便犹如听见号令的士兵一样,重新乖乖团成一团,被收入大漏勺内。
煮好的面条碗内铺一圈薄薄的生牛肉片,直接往上浇一勺滚烫的汤汁,只是瞬间,那些牛肉片就变了颜色,熟了。
面汤是淡黄色的澄亮牛骨高汤,上面浮动着小团小团的金色油花,天然麦色的面条安安静静伏在里面,像一头可爱的白色小水牛。
负责上面的小伙计熟练地往面碗中撒入翠绿的芫荽,再把手巾往肩膀上一搭,端着托盘扬声唱一句:“牛肉面一碗,来啦~”
声音一定要清脆,吐字一定要清晰,这句话一出,就宣告了美味的到来。
众人手里紧紧攥着筷子,眼睛直勾勾盯着跑堂小二的身影,无比热切地期盼他的到来。
“来了来了,咱们的!”王掌柜也难免被这气氛感染,觉得自己仿佛也年轻了好几岁,见跑堂小二端着五六碗面往这边走,本能地快乐起来。
几个小的哪里用得着他催促?一早就伸出手去接。
几乎是立刻,这张桌子就被浓郁的牛肉香味包围。
先趁热喝一口汤,舒展开整副肠胃,然后吃几片牛肉:此时火候正好,端的入口即化,其爽滑根本不像肉类。
等进行完这两步之后,碗里的面条已经吸饱汤汁,可以入口了。
原本白星觉得刚去桃花镇时吃的那碗羊肉面就已经是难得的美味,可此时再吃这牛肉面食,竟觉得不知比羊肉面又好吃了几倍。
是因为这面真的就如此美味吗,还是……跟大家一起吃的缘故?
吃几口牛肉面垫了肚子,再去夹烧鹅。
其实本地人吃鹅并不多,因为总觉得会有股怪怪的味道,但这家店的烧鹅却总是卖的很好,简直可以算名山县独一份。
也不知怎么弄的,烧鹅的外皮金黄酥脆,内部的肉质却很鲜嫩肥美,又带着鹅肉特有的紧致弹牙,吃起来非常过瘾。
若吃不惯鹅肉味道的,还可以蘸一点这家店的独家梅子酱,酸甜可口很是开胃,非常清爽。
白星并不大擅长吃酸,刚入口时就被这酸味刺激得眯了眼睛:她甚至还小小的打了个哆嗦呢。
但是很快的,初始的酸味散去,细腻绵密的甜美如日光下的海浪,源源不断袭来,带走了烧鹅仅有的一点异味……
她桌子下的脚都因为意外的欢喜而一点一点的。
这家店的生意很好,饭点时座无虚席,不断有新来的客人心怀侥幸地探头往里看,希望能刚好赶上吃完的客人离席。
白星无意中跟一对年轻男女对了眼,对方眼神中的渴望和恳切宛如实质,几乎是明晃晃的在问:
姑娘,你吃完了吗?
白星沉默片刻,又缓慢而坚定地抓了一个大肉包子。
嗯,真香。
那对年轻的情侣失望而哀怨的眼神自她手上一扫而过,只好重新寻觅新的目标去了。
白星暗道侥幸。
对面坐的是一家四口,爹娘带着一对兄妹,他们也叫了牛肉面,就见当哥哥的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夹给妹妹,当娘的又夹给哥哥,然后当爹的又夹给当娘的。
那小女孩儿也才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抓着一双大筷子吃得满嘴是油。
她眨了眨眼,忽然笨拙地夹起一片牛肉,颤巍巍往父亲碗中送去,奶声奶气道:“爹吃。”
当爹的一愣,竟就这么红了眼圈,伸手摸了摸女儿柔软的黄毛,柔声道:“哎,爹也吃。”
白星安静地注视着对面桌上发生的一切,也不知怎的,就是觉得很高兴。
真好。
一行人吃完牛肉面,这才踏上回桃花镇的归程。
此时翠红心事已去,说不出的容光焕发眉飞色舞,眼睛里都放着光。
多好啊,谁能想到真的就如此顺利地跟以前那段不堪的生活彻底割裂?
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自由,不必想着该如何讨好别人,也不必害怕家务活做的不及时被挑三拣四……
从今往后,只要一门心思用力过活就好!
世上还有比这更痛快的事吗?
没有了,没有了,她高兴得都快飞起来啦!
翠红从牛车里探出头去,再一次对廖雁说着感激的话,又道:“今天多亏大家帮忙,晚上我做东,都不要走了,高高兴兴吃一顿再说。”
白星忽然有点羞愧,“我什么都没有做。”
她努力回忆了一下今天的行程,发现自己好像一直都在……吃?
韩青是廖雁打的,休书是孟阳写的,自己?哦,点心是自己吃的。
白星默默总结道。
“可能有个女孩子陪我一起来,我就觉得很安心,很高兴啊!”翠红笑着说。
她没有安慰,也没有讲什么别的天花乱坠的话,偏偏听上去更真实。
她讲的是真的。
毕竟男女有别,有些时候有些事……有个女孩子在身边感觉确实更舒心一点。
原来只是陪同就好了吗?白星微微有点疑惑,她竟不知自己是如此有用的人。
但是很神奇的,她再次感受到了一点被认同的快乐。
翠红有心请客,但大家却觉得中午已经吃了王掌柜的饭,不好再吃第二回 ,故而十分推辞。
见翠红有点失落,王掌柜就笑道:“日后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怕没有机会请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