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他甚至隐隐带了点哭腔,两只眼圈也微微泛红,就这么眼巴巴看着廖雁和白星,似乎只要他们说一个不字,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一样。
在过去短暂的人生中,他经历了太多常人难以想象的生离死别,而等了这么多年才等来的朋友,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他不想再回到原来一个人的时候,每天对着空荡荡的房子自言自语,跟鸡鸭甚至是蚂蚁说话。
那样的感觉实在太可怕太漫长太折磨,只是这么一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廖雁忽然气闷,有点想骂人,但却找不到对象,索性扭来脸不去看他。
“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要哭鼻子,你羞不羞啊?”
孟阳赶紧吸了吸鼻子,倔强道:“我才没有要哭,是太阳刺痛了眼睛!”
“你就是要哭。”
“我没有!”
白星忽然觉得两个人的幼稚程度不相上下。
她叹了口气,“我会保护你的。”
多年来,她漫无目的地漂泊江湖,外人看着轰轰烈烈,自己却总是茫然,不知究竟为何而活。
如今给自己找了一个目标,至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宛如行尸走肉了吧?
孟阳愣了下,旋即被巨大的喜悦席卷,“星星?!”
廖雁忽然又开始暴躁,“你们又要偷偷瞒着我去干什么?”
白星没好气道:“就是要瞒着你出去玩啊!”
廖雁哇哇大叫,“气死我啦,我不许!”
“你不许我们也去。”白星哼了声。
廖雁一张脸绷得死紧,气得说不出话来。
孟阳第一次见他们吵得这么厉害,不由一阵心惊胆战,在旁边小心翼翼的说:“那个,雁雁,你也一起来嘛。”
“老子杀了你啊,”廖雁蹭的拔出刀来,恶狠狠道,“都怪你!你们读书人都是狐狸精变的,惯会蛊惑人心,星星才来了几天,魂儿都要被你勾走了!”
带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闯荡江湖,那不是作死吗?
孟阳被他骂得直缩脖子,可听到什么“星星的魂都被你勾走了”之类的话,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根。
他本能地抬起眼,紧张又期待地偷瞟了白星一下,谁知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眼底满是坦荡。
很神奇的,他那一颗躁动不安的心,漂泊已久的心,好像忽然就获得了宁静。
他喜欢星星呀。
不管隐居田园,还是闯荡江湖,他都只想跟星星在一起。
他又觉得说这话的廖雁真是个好人。
他有点害羞的捏了捏手指,微微垂着头,很小声的谦虚道:“我,哎呀,我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廖雁:“?”
老子那是在夸奖你吗?是在骂你!
狐狸精,听见了吗?狐狸精!
然而孟阳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一度干涸的心灵重新被满满的幸福填充、滋润,鼓鼓胀胀。
里面的快乐实在太多,像一只圆滚滚的大皮球,在温暖灿烂的阳光下不断膨胀,仿佛随时都会炸裂开来。
他充满期待地幻想着跟小伙伴们闯荡江湖的日子,眉飞色舞,脚步轻快,连头发丝儿都是雀跃的。
他这次卖灯笼赚了将近十两银子呢,再加上以前的积蓄,或许可以买一口小牲口代步。
还有还有,听说闯荡江湖一定要风餐露宿,所以锅碗瓢盆要不要带着呢?
还是带着吧,不然星星和雁雁要怎么吃饭呢?自己一定要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的。
啊,还要做一点日常可能用到的药粉呢……
只是这么想着,他就觉得自己肋下已经长出了巨大的羽翼,迫不及待地想要在那片完全陌生的天空中翱翔一番。
会看到什么呢?蓝的天,红的花,绿的草……江湖人都长的什么样子呢?他们是否长着大胡子,又是否像传闻中的一样凶悍不讲理?
可孟阳又转念一想,其实也未必,因为欣欣和雁雁都是很好的人呀!
孟阳想着,笑着,整个人都快乐得要飞起来,就连看着路边排水沟里的野草,也觉得是那样温柔可爱。
我要出门了呀,你们会替我高兴吗?
一阵微风拂过,枯黄的野草们立刻左摇右摆起来:是呀,书生,我们在替你高兴啊。
县城的集市可比桃花镇大的多了,足足绵延出去五六条街,孟阳已经许多年没有来过这样繁华的地方,只觉得记忆深处某些美好的碎片逐渐复苏,让他的两只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
这里的货品明显要比小镇上的更加种类繁杂、品质精良。桃花镇上有的,他们有;桃花镇上没有的,他们还有,叫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既然要出去闯荡江湖,那么许多事情都该准备起来。
孟阳下定决心,便勇敢地踏入旁边一家杂货铺子,张口要了许多牛筋。
白星好奇道:“你要做红烧牛筋吗?”
之前做红焖牛肉的时候,里面有两条牛筋,炖得稀烂,又微微有点弹牙,口感绵密扎实,那种美味令她难以忘怀,简直到了魂牵梦萦的程度。
孟阳摇头,仔细检查伙计拿出来的货品。
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之前曾看过几本工书,就想试着做两幅袖箭,这样的话,不仅能够自保,而且说不定还能帮上你们的忙呢。”
袖箭是一种绑在手腕上的暗器,类似于弓/ 弩,但是更加小巧隐蔽,如果用得好的话,绝对可以出奇制胜。
虽然星星说可以保护自己,但他真的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
白星哦了声,竟然隐约有点失望。
不是做吃的呀,唉。
倒是后面故意装的漫不经心的廖雁,微微有点惊讶。
他以为刚才这书生说会做暗器什么的,是顺口胡诌的,没想到竟然还真会吗?
他是见过袖箭这种东西的,自然知晓厉害,也知道是多么稀罕难做,这书生……
孟阳不知道别人心里怎么想的,只是用心挑选了几根好牛筋,忍痛付了钱,小心翼翼藏宝贝似的放入怀中,还轻轻拍了几下,这才放了心。
廖雁看着他的举动,难得没出言挤兑。
三人出了杂货铺,又在街上闲逛。
然后,孟阳竟然发现有卖笋干的南方客商!
笋干呀!
他再一次被巨大的惊喜冲刷,于是立刻转身对白星和廖雁炫耀自己的发现,“有笋干啊!”
白星低头,对上一捆又皱又干老树皮样的东西,顿时充满怀疑:这玩意儿能吃?看上去就是牙齿的大敌呀。
廖雁虽然没有说话,但充满排斥的表情和眼神说明一切。
孟阳不管,他立刻蹲下去,在一大堆笋干中翻捡起来。
老板生意很好,一时间竟顾不得过来招呼,倒是难得清净。
这些笋干确实不错,又肥又厚,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孟阳用指甲盖在笋干的底部用力掐了一下,最初的阻力过后,指甲终于顺利插下去,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竹笋晒干以后本来就极其坚韧,但这笋干竟然也掐得动,就证明它在被砍下来之时,非常鲜嫩。
“老板,这个怎么卖呀?”孟阳问道。
老板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精壮汉子,五官带有明显的南方人特征,身形也较一般北方汉子更为矮小一点,显然是个行走在南北两地的小商人。
他也不知在外面摆了多久的摊子,一张脸都冻成紫红色,闻言喷着白汽道:“那一捆是两斤,要价八十文。”
三个年轻人齐齐啊了一声,显然被这个价格吓坏了。
一斤就要四十文啊?真的比肥猪肉还贵。
老板在此地摆摊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知道这个价格对于想要尝鲜的北地百姓而言,略有些高不可及,倒也不意外。
他先揉了揉脸,让僵硬的嘴巴更灵活些,这才操着一口带有浓重南方口音的北地话道:“小先生,真的不贵啦!你想我这笋子可是干的嘞,若换成鲜的,怕不能有六七斤呢。再者,我一个人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才从南方走到北地来,中间吃饭住宿,哪一样不要钱呢?当真是连一场病都不敢生……
快过年了,什么的卖价都在呼呼的涨,可我这笋干来时什么价,现在还卖什么价,端的实惠。
不信你可以去街上那些大店面里去问一问吧,那里也有笋干卖,你去看一看嘛,肯定不如我的干,而且还要九十,甚至是一百文的。”
正好旁边也有一个本地百姓在采购,听了这话就笑着点头,“是呢,这汉子说的是实话,我家里人爱吃笋子,往日都是从城中店铺买的,如今已经涨到四十五文一斤了。”
这么算下来的话,两斤笋干就要九十文,而且还不如这小摊上的干。
孟阳等人都点头,可也有点拿不准主意。
因为他们以前都没买过这玩意儿,生怕说话的人是托。
几文钱也是钱呐,若被人骗了,心里该有多懊恼。
可巧前头的王掌柜见他们很久还不跟上来,便调转回来看情况,看到笋干之后也十分感兴趣,当场蹲下来翻看。
他是个有见识的,平常又总是亲自选购酒店的原材料,对各方面的物价十分熟悉,听了这话便笑道:“老兄,你也莫要欺负这几个孩子年纪小,他们不晓得,我还不晓得吗?这笋子虽然在北地是个稀罕玩意,可南方多的是嘞,那大片大片的竹林一眼望不到头,一夜之间就不知道能冒出多少笋子来,你们能有什么成本呢?不过就是路上耗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