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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佳人 (荔箫)


  但荣妃就不同了,那到底是太后的亲侄女。她此举的“避其锋芒”,也是实实在在招惹不起那样的锋芒。
  而后不必顾清霜多言,阿诗便吩咐下去,道她近来要好生安养,碧玉阁闭门不见人。
  这消息自是要传到各宫,让宫中姐妹们知晓才好。另一边,顾清霜被撤了绿头牌的事当然也瞒不住人,和避不见人的消息搁在一块儿,一两日过去,窃窃议论就在六宫里弥漫开来,无非都是觉得顾清霜太糊涂,为了讨好敏妃竟去开罪太后,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
  其中不乏有人会说:“身上带伤便不能侍寝,二十藤条留下的伤且有的养,等她养好,皇上怕是早就不记得她是谁了。”
  这话不假,宫中最不缺美人,就连婕妤往上的高位嫔妃,都有许多已有一两年不曾侍驾的。当今圣上又是个处处留情的主儿,谁也说不准哪天又会有那个年轻貌美的宫女或者歌舞姬入了她的眼,到时一个开罪过太后的小小才人,还算得了什么?
  这些流言传到碧玉阁,阿诗头一个不忿。正碰上要去尚服局领夏天所用的衣料,阿诗亲自带人走了一趟,回来气得脸色发白:“见风使舵的东西!头几日奴婢带人去尚宫局领俸禄,个个都殷勤得紧。如今倒好,等了大半日,只等来一句‘忙忘了,没顾上’。”
  这句话,真是尚服局、尚工局这些掌管衣饰的地方最爱用的说辞了。每一季的首饰衣料就那么多,有些好看的花样前头的挑完了,后头就轮不上。宫人们便都知道拿这些去讨好想讨好的人,至于不想讨好的,倒也无需得罪,只消让等着,最后客客气气地道一句“忙忘了,对不住”,让人说不出什么来。
  顾清霜闻言只笑笑,屏退旁人,亲手给阿诗倒了盏茶:“别气了,喝口茶歇歇。小厨房还有冰好的绿豆汤,一会儿也喝一些。”
  阿诗喝了口茶,就给她出主意:“左右姐姐也不是真的失宠,不如就请皇上来一趟,让那些没眼色的东西都闭嘴。”
  顾清霜淡淡:“不急。”
  宫人的这点怠慢,她全然不必着急,因为皇帝这两日其实不止是没来碧玉阁,而是压根没踏足后宫,大抵是因政务繁忙。
  只是她刚受了罚,先前又风头正盛,这才让人津津乐道。
  可是,让皇帝直接过来,将一切怠慢在无形之中化为乌有又有什么意思?她更愿意让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受了委屈。
  堂堂天子的愧疚,不要白不要。
  珍容殿里,也刚从尚服局领了衣料回来的思兰绘声绘色地将尚服局所见给敏妃讲了一遍:“尚服局那边还是有眼色,奴婢原还想今儿去得晚了,好看的眼色怕是都已被晴妃那边取走,他们倒懂事,都给娘娘这边留了一份,让奴婢可着挑呢。”
  “倒是碧玉阁那边。”思兰忍不住笑出声来,“奴婢听闻那个阿诗两个时辰前就去了,尚服局借口事忙,一直晾在外头等。最后剩下的那些……奴婢只能说倒合那位的宫女出身。”
  敏妃手里绣着香囊,听言轻轻地嗯了声,没多说什么。
  那个顾氏,长了张温柔单纯的脸,实则就是个祸害。前阵子皇上在她面前为顾氏辩解也就算了,端午宫宴上的事,她现在想想都气。
  常言道,打狗还要看主人。在阖宫眼里,顾氏都是她的人,太后这样毫无顾忌地罚了,就是让阖宫都看着,她的面子根本不重要。
  偏皇上就吃顾氏那一套!
  敏妃这几年多少吃透了他的心思,知道他这会儿只会觉得顾氏懂事,便一句委屈都没法跟他讲。
  这人,留下去怕是夜长梦多。
  敏妃一壁想着,一壁又绣了几针下去。不觉间花枝已绣妥了,她放下针线,掐指算了算天数,又径自摇了头。
  不行,太早了,只好再等等。
  有些事终究是急不得,眼下她再看顾氏不顺眼也只能忍着。好在这芳信宫终究是她说了算的,顾氏在她眼皮子底下,翻不出什么花来。
  .
  如此又过去几日,皇帝仍因政务没顾上后宫,京里就突然而然地热了。
  京中的暑热总是这样,常是在五月中旬就热上一阵,热得让人汗流浃背。过几日再随着一阵凉风缓和下去,凉快上七八天,然后再度翻得更热,到六月份就算热得实在了。
  所以第一重热的时候,宫中冰窖备下的冰总十分有限。嫔妃们这个时候大多也不会大动干戈地去讨冰,反正忍几天也就过去了。
  顾清霜数了数受罚的时日,又回想这些日子的种种,觉得自己经的冷落该是差不多了。
  她就找了热得较为厉害的翌日,叫来卫禀:“我背后裹着白练养伤,这样闷着要起痱子了,你去讨些冰来。”
  卫禀按吩咐去了,然后如料没讨到。
  顾清霜气定神闲,跟他说:“再去。跟内官监说明白,就说我伤处正结疤,沾了汗水痛痒难耐。”
  卫禀又去了,仍无果。
  他抹着冷汗回来禀话的时候,顾清霜手里正持着只白玉小碗,碗里盛着酸梅汤。她抿了口,看向阿诗:“去找袁江,好生求他,看他能不能通融一二。”
  卫禀心下一惊,侧首一看,阿诗正含笑一福:“诺。”
  顾清霜也笑笑,忽而心念一动,仔细想想,又吩咐卫禀:“你去珍容殿,不必提御前,只说我实在难受,求敏妃娘娘开开口,让内官监行个方便送个冰来。”卫禀短暂怔忪,蓦地心领神会:“诺。”
  阿诗与卫禀就一道出了院门,一个去珍容殿,一个直奔御前。只消片刻,卫禀先一步到了地方,院门处无人拦他,但到了殿门口,立在殿外的宫女伸手一挡:“什么事?”
  卫禀神色焦灼,躬身向那宫女作揖:“姑娘,我家才人娘子身子不适,着我来求见敏妃娘娘。”
  那宫女暗自翻了下白眼:“既是身体不适,合该去请太医才是,见我们娘娘顶什么用?”
  卫禀赶忙解释:“是因暑热出汗,伤还未愈,经了汗水疼痒难耐。求敏妃娘娘下个旨,让内官监那边送些冰来。”
  那宫女雷打不动地立在殿门口:“这才什么时候,我们娘娘都还没用上冰呢。”
  卫禀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好姑娘,我们才人不是受了伤……”
  宫女打断他的话:“你既知清才人受了伤,便也清楚她那伤是怎么来的。太后娘娘降的责罚,你让我们娘娘怎么关照她?”
  “这……”卫禀面露难色,宫女摆手:“你快回去吧。这事,我们娘娘出不了面,也不能见你。”
  卫禀满面难色,滞了一滞,退开两步,便跪下去。
  那宫女脸色一变,怒然喝他:“你干什么你!”
  卫禀俯身下拜:“我们娘子实在难受,求敏妃娘娘开恩。”
  另一边,阿诗到了紫宸殿。御前宫人无不知悉皇帝当日所言,见她来了,听闻是要见袁江,便即刻请了袁江出来。
  阿诗见袁江出了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他跟前,详详细细地与他说了卫禀去讨冰的经过,直说得眼眶泛红,声音哽咽。
  袁江忙道:“你别急,我去回皇上一声。”
  于是袁江这便入了殿,阿诗候在外头,心里不免有几分紧张。
  今日的这番谋算,若能让皇上开口把冰送过去,就算行了;但若皇上肯移驾亲自过去,便又是另一回事。
  阿诗紧张得手心出汗,湿湿腻腻地滑了满手。那道玄色身影忽而出殿时,她气息一松,连眼前都一白。所幸及时稳住脚,赶忙躬身跟上。
  珍容殿里,殿外那宫女向思兰禀了话,思兰又去禀给了敏妃。敏妃听着前头还淡淡的,末了听得卫禀跪在外头不走,直被气笑:“从前都是什么心思,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如今自作自受日子不好过了,还敢逼本宫了不成?”
  思兰跟着冷嘲:“到底是小门小户的东西,这套伎俩玩到娘娘跟前来,娘娘就该赏那个卫禀一顿板子。”
  敏妃听到此处摇了头:“倒也不必,我是吃斋念佛的人,不能做这种事。由着他跪吧,等他跪够了,赏些药给他。明日再去回皇上,就说清才人身子难受想要些冰,我碍于宫规不敢轻易点头,求皇上恩准。”
  她只消做够大度就够了。至于卫禀在此处扰了她清净的事,思兰自知如何送到皇上耳朵里。
  萧致一路疾行,迈过芳信宫时一抬眼,视线穿过与宫门相对的正殿院门时,一眼就看到了殿门口跪着的宦官。
  袁江也瞧见了,神色不禁一滞。敏妃素来心善,鲜少责罚宫人。现下有宫人这样跪在外头,皇上怕是要去过问他如何惹得敏妃不高兴了。
  然而这年头还没过完,就见皇上视线移开,继续往碧玉阁走去。
  进院之时,萧致抬手止了袁江通禀的声音。待得进屋,便见顾清霜正倚在茶榻上阖目小歇,秀眉微微蹙着,隐有愁绪,脸色也发着白,不适分明。
  许是他们进殿时脚步太重,她眉心搐了一下,含糊地开口:“阿诗,安静些,我不舒服,想睡一睡。”
  阿诗小心地睇了眼皇帝的神情,出言唤她:“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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