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出一个腹黑丞相 (wanderkind)
- 类型:古代言情
- 作者:wanderkind
- 入库:04.11
常安垂下头。自然是看到了,若非他阻止,那年轻人只怕此刻已犯了天颜。
少年人,终是不懂得遮掩锋芒。昔日虞远亦是,那样煊赫无两的风头,也不过转眼便成了众矢之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京城的风自塞北捷报传来之时便已刮起,这挺秀少年,不知能不能在这狂风中立得住。
苏晏自政事堂出来,天色已是半昏。天边飘起大雪,纷扬铺在跟前的白玉石阶上。
自文帝时起,御史台每十日会遣一位御史到政事堂旁观六部议事,议事毕需呈文天子,呈文还不能尽写好话,否则会得个履职不善的罪名。但若当真大剌剌挑六部的错处,亦会惹来同僚怨憎。
是个颇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因而每到要遣人往政事堂的前几天,诸御史便心照不宣地开始头疼脑热全身乏力,有假的告假,没假的便绞尽脑汁外出办差,更有为了躲避长官在茅房一蹲半日最后落了个难言之疾的。
实在是苦不堪言。
直到苏晏入了御史台。
苏晏此人不通世故,做巡察御史时便因连上十道折子弹劾幽州知州而闻名。人还未进台院,恶名已然远扬,来了之后又孤绝冷淡,对上对下都不会来事,背地里得了个“苏清道”的外号,皆因他那张冰封千里的脸,自带清道之效。
不知从何时起,这桩差事就成了苏晏的专属。苏晏亦从不推脱,一时诸御史腰不酸腿不疼了,年底考评时原本不够用的假还不觉多出了几天。
政事堂在玄牝殿南面。苏晏出宫门时,雪已越下越大,一大团子砸在肩头,将一件黑色的鹤麾衬地如花猫的毛,七零八落的一团黑,一团白。
苏晏抬手掸掉落雪,爬上马车,将鹤麾解下,递给瓦当。刚吩咐一声“回行馆”,忽听得车外一声大喊:“等一下!”
声音响亮脆生,十分耳熟。寂静大雪中闻来,似砸开坚冰的杵子。
苏晏轻轻皱了皱眉头,还未待反应,瓦当已利落爬出车厢:“这位大人有何吩咐?”
来人一路跑到近前,绽开张笑脸:“这位小哥,我来时未雇马车。眼见这雪越下越大,少时约莫停不下来。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借我搭一下你们的马车?”
瓦当看清来人,愣了一愣,连忙也回之一笑,侧身向车中大喊:“少爷,是顾将军,想搭咱们马车!”
车中静默了片刻,传来一个冷淡的人声:“好啊,五两银子一趟。”
瓦当将伸出招呼的手僵在落雪中——少爷,你老实告诉我,咱苏家是不是败了,你这是想钱想瞎了心?在这皇城口坐地起价,做起这脏心烂肺的生意来了?
正待替他家少爷挽回一下场面,面前那英挺秀气的少年忽眉头一皱:“苏晏?你是苏晏?”
看看,想躲在帘子后头收脏钱,叫人认出来了吧!
瓦当恨铁不成钢地一叹。
忙遮掩道:“不是。”
“是我。”帘中同时传来淡淡一声。
瓦当听到自己脸皮“啪”地一下砸在面前尚未覆雪的青石板上。
第5章
面前的少年秀眉一竖,片刻,唇角却绽开一个笑。漫天飞雪之中,瓦当见那少年手臂轻轻一抬,绯红衣摆被寒风扬起,似峭壁上的一株红梅,凛凛有霜雪之姿,莫名令人觉得危险。
瓦当感觉到自己耳畔风声微动。
就在他以为这顾将军要替天/行道、收拾自家少爷,欲扑过去以身殉那拖油瓶一样的废主时,顾怀璧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双手抱了个拳,斯斯文文道了声“苏大人有礼。”
少爷这……这么欠揍都能忍?
啧啧,这做大将军的气度就是不一样。
“顾将军有礼。”帘后轻轻的一声咳嗽之后,传来一句平平稳稳的回应。须臾,那声转冷了些:“瓦当,上车。”
“少爷……”瓦当微微挣扎了一瞬。
“不上来,你就自己走回去。”
瓦当的挣扎只维持了雪落的一瞬。
六出雪花如碎琼乱舞,长街漫漫看不到尽头。半昏夜色下的素裹银装中,那一袭单薄绯衣,似一团暗夜尽头微微跳动的篝火,照亮人砥砺前行的路。
瓦当临上车前回望了怀璧一眼,她头肩皆覆着碎雪,衬地那一张原本便秀气的脸浑如璞玉雕成。
一个杀将,怎会长成这样?
这么想着,竟鬼使神差过去,将怀中的鹤麾往她手中一塞,“将军回头给闻少爷便是”,转身快步跳上马车,钻进车帷中。
幽州毗邻塞北,乡里俱崇武德。瓦当幼时便长在这样一个地方。后来漠北人铁蹄过境,践踏乡里,瓦当亲人死的死、走失的走失,一路残喘走到睢阳城,才被苏家人捡回家,给苏晏当了个伴读。
当时年纪小,只记得饿了很久,诸多事其实已记不得了。只是纵过了这么些年,心中隐隐藏着的对漠北人刻骨的恨却仍然不灭,也因此对沙场英雄格外钦佩向往。
瓦当钻进马车,做好了被少爷狠教训一通的准备。然而一掀帘子,却被眼前的场景猝不及防震了一震。
苏晏端坐马车正中,手中如常捧着本书,而他身后的车壁上……
稳稳扎着两溜明晃晃的细针。那针排列的位置,离苏晏的两耳相距不过一尺。
方……方才那阵风原来不是他错觉……
轻轻一抬手两列钢针便如疾风般擦耳而过,这顾将军身手好生了得!
瓦当心中一时浮上百感,同情确认自家少爷无事之余,又忍不住在心中为她叫了声好。
该,谁让你没事上赶着招人嫌。
苏晏大概已从片刻前钢针掠耳而过的惊悸中反应过来,抬目漫扫了一眼跟前的瓦当,不知有没有注意到他空荡荡的双手,垂下了眼。
跟前的书却还停留在他出马车时的那一页。
瓦当在他身边落座时无意间扫到,不由微怔了怔。
少爷向来看书一目十行,且从不为外物所扰。
看样子方才这钢针,真真把他吓到了。
嘿嘿,还装镇定。
瓦当心中压着一丝小幸灾乐祸,快活地为自家少爷掖了掖腿上的毯子,又不自觉伸手安抚着拍了拍他背。
苏晏皱眉一个眼风扫过来,他才讷讷收了手。
懂,面子,我懂。
在车中坐了不到一刻,瓦当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越下越大的雪,又耐不住性子嘀咕:“少爷,你又不缺钱,刚才在宫门外,干嘛那么为难顾将军?”
瓦当平素碎嘴唠叨成了习惯,多数时候苏晏只是看自己的书,充耳不闻。
今日照旧循例,亦未指望他答,却没想到话落不到片刻,听到他沉沉开了口:“她不会坐我的车。”
顿一顿,又补了一句:“闻雨声也进了宫,马车就在后头。”
闻雨声?又是闻少爷?!
少爷你这不单是为他人做嫁衣,还铁了心要干裁缝了是吧?
瓦当怒其不争,一抬头瞥见那两排钢针,心中才平静了些。
却又不觉想起一事:“少爷,你啥时与顾将军结仇结到了这个份上?昨儿那折子,不是还没来得及递上去吗?”
苏晏垂着眼皮,手中的书页始终未翻。有一会,淡淡道:“我起早去了趟中书,我顺手将那折子递过去了。”
瓦当:“……”这么披星戴月地上赶着招人嫌的,全京城只怕独他们一家。
“这么说,顾将军今日进宫,是因为少爷你的折子?!”
“嗯”。
瓦当抬眸望着自家少爷,咂了咂嘴,说不出话来。
“那顾将军……不会被贬职吧?”
苏晏摇头:“不至于,至多只是罚俸。”
“哦,罚俸——”瓦当道,忽然一愣:“少爷,你咋知道?陛下让你和顾将军当面对质了?”
怎么会?
苏晏轻轻一哂,若陛下当真舍得让她难堪,就不会挑今日这个时候私自召见了。
可这京中宦场,树大势必招风。天子这么堂而皇之地优容,反倒未必是件好事。
昔日虞远是怎么倒的?
苏晏指尖停留在书页的一角,久久没有移动。
半晌,见瓦当满脑子虬结的疑问,道:“她所犯之事不大,若非有心要做文章,不至到削爵降职的地步;若是有心要做文章,陛下不会这时候召他进宫,后日的大朝会上发作,更加名正言顺。此刻进宫,且没一点伤的出来,显而易见,是挨了一通训斥,又意思性地罚了两三个月的俸禄。”
“哦,只是两三个月的俸禄……”瓦当陪着苏晏在宦场数年,对自家少爷的见微知著已见怪不怪,亦明白罚钱对于官场中人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惩处。
然,转念忽想起那日闻少爷在台院说的话,不由一跳:“但那顾将军不是正缺钱缺的紧!?”
“不错。”
苏晏指尖终于捻起那页页脚,翻了过去。
瓦当看着自家少爷,觉得自己的眼仿佛瞎的更狠了,因他看到刚才那一瞬间,少爷的唇畔好像绽开了一点似有若无的笑。
这看了几十遍的《清平记》,还看出新门道来了?
第6章
那日在宫门外一时气愤教训了苏晏一顿之后,怀璧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未清的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