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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救命 (醉折枝)


  要多冷情、多不在乎,才能连一句问话都懒得敷衍。
  如愿忽然觉得有些冷,牙尖不受控制地反复交错,唯一觉得温暖的触感恰是独孤明夷的手,指尖薄凉,干燥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暖意。
  “太液池边挺适合散心,只可惜现在还不是芙蓉花开的时候。”独孤明夷轻轻地说,“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
  如他所言,太液池的风景确实妙,白玉为栏碧波成镜,远不至花期的芙蓉枝叶分明,青翠地簇拥在池边。宗室不丰,用以观景的太液池边上自然没什么人,逛了小半圈只在岔路上见到过一回匆匆路过的宫人。
  “汪嬷嬷也不算说谎,”独孤明夷突然开口,“母亲本不想要我的。”
  如愿心里一紧,握着她的郎君又说,“从前朝说起吧。你读过史,应当知道我母亲的身份,也应当知道前朝的愍帝与厉帝。”
  “……确实知道。”如愿吞咽一下,等着他提及实际上的外祖与舅父。
  “我不曾见过他们,只是读史,再记得幼时偶然从父母口中听来,拼凑出的模样罢了。我想想……按时间,从愍帝开始也好。在国遭忧曰愍,我想愍帝不至于多坏,不是好皇帝,但也不坏,只是生错了时候,非亡国之君却有亡国之象。”
  “他如前朝极盛时的那几位皇帝,好诗书好雅乐,却也大大不如他们,连弓都拿不起来。面对将倾的大厦也没本事,得过且过罢了。不过他对子女倒是极好的。”独孤明夷忽而露出点笑意,“我母亲……不,既是说前朝史,还是称呼为岐阳公主吧。公主未出嫁而有封号,享实邑,可见宠爱了。”
  如愿又吞咽一下:“然后呢?”
  “然后愍帝就死了。”
  “这……”
  “太子登基,也就是厉帝。他比愍帝糟糕得多,不必多提,只有一条不会写在史书上,料想也没多少人知道。”独孤明夷顿了顿,“他曾觊觎过岐阳公主。”
  “可那是他的妹妹!”如愿大惊,反应过来猛地闭嘴,幸好周围无人,她压低声音,“虽然不是一母所生……”
  “显然厉帝不在乎这个。愍帝犹在时他尚有顾忌,不敢如何,登基后却可为所欲为,逼得岐阳公主几度在洛阳行宫和长安城之间辗转,甚至出家于太真观。”
  “也许是岐阳公主躲逃得让他厌烦,于是没了兴趣,也许是晋国夫人,”对上如愿混合着迷惘和惊诧的眼神,独孤明夷笑笑,轻声解释,“就是愍帝时的晋贵妃,厉帝登基后封其位晋国夫人,看似在宫内荣养,实则便如在厉帝后宫。总之,也许是晋国夫人得宠,岐阳公主在太真观算是保全了自己。”
  如愿听得一愣一愣,舌头不太听使唤:“你们……不是,不是你们,他们……这……”
  “很可笑吧。之后的事更可笑。晋国夫人深知她以一身侍父子,荣华富贵都牵在厉帝身上,生怕哪天宠爱衰微,于是命人投毒。”独孤明夷说,“就在一无所知的岐阳公主杯中。”
  “……她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啊。”如愿脱口而出,忽然紧扣住独孤明夷的手,“毒……”
  “是。接着就是我的故事了。”独孤明夷终于提到正题,“晋国夫人不算完全愚蠢,选的药性特殊,平日里请平安脉都诊不出来,只是让岐阳公主小病不断,以晋国夫人看来,无法侍寝的女人便不是她的对手了。直到前朝覆灭,岐阳公主入宫,才由太医令诊出来,那时已深入骨髓,寻常方法再无法解毒了。当时军中多奇人异事,有位游医看过,提出一个方法,”
  他轻轻地说,“便是让岐阳公主在孕中服药,将毒过到胎儿身上。”
  如愿眼瞳紧缩。
  “所以汪嬷嬷没说错。本不想留的,也不该留。”独孤明夷说,“只是或许十月怀胎心有不忍,母亲到底是把我留下来了。此法拔毒于她也十分伤身,调养多年,后来才再有孕。”
  如愿喉咙发紧:“所以,你本是嫡长,却越过你……”
  “毒过到我身上,自幼喝药,能延缓发作。但按太医院的诊断,我活不了太久的。天下不需要一个短命的皇帝,但可能需要一个短命的摄政王。”独孤明夷毫不回避,“若是没遇见你,没有当时冲动的取血,我早该死了,而陛下也长成了。”
  咽喉处像是被一只铁手掐住,无数的话翻涌上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如愿看着面前神色自若的郎君,努力瞪大眼睛,不让泪光覆上眼睛。
  这种事情不可能记载在史书中,先帝和太后也不可能告知,那就只能由处处偷听来的只言片语拼凑。要听过多少闲言碎语,才能拼出这样一个完整的故事,而要听过多少遍,才能如今提起时安然自若波澜不惊。
  但独孤明夷把鲜血淋漓的真相撕给如愿看,告诉如愿,他尚在母腹中时就是个工具。
  他的命运被父母亲手规划好,生时为母亲承担痛苦折磨的毒,死时为一母同胞的弟弟铺路。
  难怪他永远不会认可自己甚至回避旁人的夸奖,难怪他对母亲幼弟都疏离得仿佛陌路,难怪他先前要再三推拒她。因为他没有触碰过热烈真切的感情,乍见就只觉得恐惧,如同小儿畏火一样想要逃离。
  如愿闭了闭眼,扑过去一把抱住独孤明夷,怀里的锦盒当啷落地,玉锁砸得粉碎。
  “其实你肯告诉我……我还挺高兴的。以前我不敢说,现在我敢了,”她紧紧攥着独孤明夷,终于落下的眼泪一滴滴沁进他领上,“这世上最爱你的,肯定是我。”


第84章 胡闹 咕
  独孤明夷忽略领上略微的濡湿, 环住如愿的腰身,另一只手抚在她背上,一下一下轻抚, 安抚着这个因他而无声哭泣的女孩。
  如愿攥得更紧, 死死埋在他颈下,等那片衣领都被浸成略深的颜色, 她才仰起头, 眼尾泪痕犹在, 面上却浮着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笑容。
  “不过,”她竭力掩饰声音里的粘稠,“这种秘辛告诉我, 真的不要紧吗?”
  “可你太聪明了。总比你自己察觉到不妥,处处搜寻, 最后拼凑出真相要好。”独孤明夷便装作没有发觉,笑意里多少有些苦涩。他闭了闭眼,“届时我才是真的无所遁形,无法自处啊。”
  如愿一怔, 也装作没有发觉他的辗转心思,蹲下捡起那只锦盒, 故作轻松:“哎,说来也是不吉利,刚才没注意,一着急就把赏的盒子摔了, 希望里边的东西没坏, 不然还得找人补。”
  “算了,回去再提。要真是摔坏了,我下回再进宫……”她顿了顿, 舌尖一转换了称呼,“亲自向太后赔罪。”
  但独孤明夷没有纠正称呼,只说:“好。”
  **
  因着不想久留,又怕无意间惹上麻烦,特意选了午后入宫,待回到王府已是日落,换衣用膳洗浴一套下来就到了夜里。
  “差不多了。”如愿抓了抓只剩下些许潮意的长发,自觉满意,挥手示意侍女下去,“都去歇着吧,我也要睡了。”
  屋内的侍女一同应声,各自捧着带进来的东西下去,最后出去的那个依次吹熄屋内的灯,贴心地只留下床榻前不远不近的两盏,方便夜里有事起身。
  门无声地关上,卧房里彻底暗下来,窗外隐约的灯烛透过窗纸,在地上照出幢幢的影子,镇在屏风角的两盏灯无言燃烧,灯罩上的锦鲤犹如在水波里款款游动。
  坐在榻边的独孤明夷适时合上书:“熄灯了。不过来么?”
  “这不就过来了?”如愿放下梳子,对着人影模糊的铜镜深吸一口气,忽而挂上笑容。
  她拢着宽松的寝衣,发梢濡湿的黑发环绕周身,赤脚踩在厚重的绒毯上,一步步向着榻边走过去。
  独孤明夷眉头一动,还没开口,一只手先点在他肩上,手掌向下轻轻抚至胸口。心口微痒,他把书放到一边,顺手想去握那只手,胸口却忽然传来一股重力直接把他推倒在被褥上,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扳住他的下颌,强迫他仰躺着仍微微抬头和身上的女孩对视。
  跨坐的女孩眉目如旧,两盏灯的光隔着锦鲤游波照到眉眼间,却莫名显得妖异而危险。
  “急什么,”如愿微笑,眼角眉梢堪称妩媚的风光一闪而逝,“今天就好好疼疼你。”
  独孤明夷暗暗一叹,顺着她胡闹:“怎么疼?”
  如愿反倒慌了一瞬,好在她见多识广擅长演这个,瞳中的慌乱一闪而逝,换回先前的笑容。她弯弯眼睛:“你猜?”
  独孤明夷闭口不猜。
  于是抓心挠肺的换成了如愿。
  其实她压根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按她的设想就只能演到这里,之后独孤明夷应该一把推开她,红着耳根呵斥她胡闹,或者干脆护住胸口以示他的贞烈,哪儿有这个机会给她自由发挥。
  可他现在只是沉默,说是过于惊诧而发愣不至于,说是看破她的色厉内荏故意戏弄她更不可能。独孤明夷躺在连枝芙蓉的被褥上看她,眼瞳里完整地倒映出小小的她和暧昧的灯光。
  在他瞳中,如愿像是溺在夜里,又像是浸在灯中。
  如愿反倒觉得脸微微发烫,所幸四面昏暗,看不清这点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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