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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救命 (醉折枝)


  如愿微笑着点头,他还以一个轻轻的颔首,刚背过身,又忽然止住脚步,回头时浓长的睫毛微微掀起。他郑重地说:“还请女史千万要等我。”
  如愿依旧点头。
  独孤明夷轻轻应声,回过头匆匆走了。
  如愿紧绷的身体蓦地松懈下来,半靠着高大厚重的书架,胸口不自觉地急促起伏,手中倒仍紧抓着那本曾经夹了一枚红叶的书,指尖抵在书脊上,用力得像是要抠出洞来。
  恰巧刚才避人远遁的郑文依回来,见她这模样,忍不住问:“你怎么?”
  如愿只摇头,突然垂下眼帘,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我是怨我自己……所以才虚度时光啊。”
  郑文依一怔,眉头跟着皱起,上上下下看了同僚一会儿,蓦地撇开视线:“莫名其妙。”
  **
  “就到这里。”如愿敲敲车帘边缘。
  车夫立即“吁”声勒马,接了如愿给的车钱,回身殷勤地替她打起车帘。如愿顺势下车,朝巷内走去,拐弯时状似无意地向后一瞥,余光果然瞥见先前跟在后边的那辆马车也停了下来。
  她无奈地扯扯嘴角,继续往前走。
  要去的地方正是设在崇贤坊的女学,起步时间不长,又悖逆天下大多数男子独享文字的意思,如愿不太想被人抓着小辫子,故而下值后再去,总是要马车停在巷外,过小道走,至今为止倒是都平平安安。
  这回身后跟了个小尾巴,偏偏这小尾巴生性谨慎沉默寡言,分明双方都下了马车,还不肯大方地上前来。如愿总不能主动回头去揪,只好装作不知道,闷头朝前走。
  走着走着,她忽然觉得不太对。嫏嬛局下值是申时过半,算上从皇城颠簸到崇贤坊的时间,小巷里总是略略昏暗,但从没有这么暗过,好像巷内的灯笼被人刻意拆了下来,又好像透光的前路被牢牢堵住。
  如愿止步,缓缓抬头,正对上一张仿佛陌生又仿佛熟悉的脸。陌生是因为她确定从来没见过这个人,熟悉则是因为那人的打扮和神情在许多人身上都出现过,她跟着燕婵的那几年最容易见到,总是出现在街头巷尾的阴暗处,然后被方少舒或者燕婵暴打至抱头求饶。
  “这不是我们女史吗?这么巧。”和如愿对上视线的男人懒洋洋地撑起身体,仍抱着臂,左右看看身边跟着的几个地痞,“到这个点了天冷,要不要一起去喝杯酒啊?兄弟几个请客。”
  “不方便。”如愿抱紧怀里的伞,恰到好处地露出甜润的笑容,“要事在身,还请诸位让个路。”
  “行。”那男人说,“还不给我们女史让路?”
  原本堵路的地痞立即散开,留出一条过道,唯一的空隙正是领头的地痞身侧。小巷内的青砖地上黑压压的一片影子,一道突兀的光打过来,直到如愿脚下。
  “走啊,怎么不走了?”他狞笑,“你叫人揍兄弟几个的时候,不是挺方便的吗?”
  如愿想起来了,知道她有官职在身,又因故被揍过,显然是先前馋女学收的束脩,想着来分一杯羹的那群地痞,却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才卷土重来。她干脆也不装了,冷声:“你们想如何?”
  “江湖规矩,挨揍是因为打不过,这亏兄弟几个吃了,那一样,今儿咱们几个,和你,”地痞冷笑,“还是按江湖规矩。”
  如愿心里一沉,不动声色地按住伞内的机括,极轻的“喀”一声,伞面伞骨遮掩下,伞柄分开,露出里边纤细秀丽的长剑。她仍握着伞柄:“可没有以多欺少的规矩吧?”
  领头的地痞一声嗤笑,扬起下颌:“喏,你不是还有个帮手吗?可惜白白嫩嫩的,看着不太能打啊。”
  如愿缓缓回头。
  巷内昏暗,身后的人影却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如同从混沌中渐渐走出来,松风朝霞明珠美玉,什么赞赏美貌风度的词都可以用在他身上,只可惜对打架没有增益。
  “过路人而已。”如愿转回头,一脸漠然地撇清关系。
  然而这位亲口说过自己不擅武的郎君十分不给面子,探手绕过她的肩头,指尖掀开一线伞面,从她手中抽了那柄藏在伞中的细剑。如愿一瞬怔忡一瞬惊惶,来不及阻拦,只听见独孤明夷似乎有些惘然的声音:“……轻了些。”
  纤细的剑光陡然亮起。
  如愿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剑法,不是游龙惊凤,而是日月星辰,独孤明夷没有任何卖弄,极迅捷地从错立的人之间穿过,剑尖平平地掠过,或者削下一缕鬓边的头发,或者在脸上剐出一道新鲜的血痕。
  狭窄的地形没有任何阻碍,反倒成了助益,迫使他的对手无处逃脱无法躲避,最后一剑对上的正是领头的那个,缀着一点寒光的剑尖精准地抵上男人的咽喉。吓得刚才还面目狰狞的地痞双膝一软跌倒在地,见独孤明夷没有追杀的迹象,又迅速爬起来掉头就跑,都没招呼兄弟一声。
  如愿呆愣地站在原地,无端地想起前朝流传至今的诗,“十步杀一人”原来并非夸张,只要独孤明夷的剑锋稍稍偏转一分,此时小巷两侧的青墙上应该已经溅满了浓腥的血。
  她上前两步,一把拽过独孤明夷的领口:“刚才最开始,有人拿着木棒砸的那一下,你为什么不躲?!”
  独孤明夷把轻剑交还给她,没说是不能乱步法,一双眼睛云烟雾绕地望着她,答非所问:“……我想见你。”
  如愿一愣,收剑回伞,狠狠咬牙,拽着他向前:“跟我走。”
  拽他去的地方自然是出了小巷后的女学,如愿偷摸带着独孤明夷进去,抄院中小路进了间偏僻的屋子,大小寻常,看布置是间卧房。如愿指挥独孤明夷坐下,麻利地打热水、留窗缝、烧炭,最后端着一托盘治伤的东西进来,冷冰冰地:“脱衣服。”
  独孤明夷懵了:“怎么能……”
  “有什么能不能的?我平常偶尔过来,赶不上宵禁了就宿在这里,算是我的卧房。你都进来了,”如愿紧绷着脸,语气冷酷,一点红晕却从眼尾晕开,“还想着有什么清白吗?”
  独孤明夷一听就知道她是紧张地在胡说八道,犹豫片刻,还是怕一旦拒绝,她能直接丢了托盘跑掉,迟疑着点头:“多谢。”
  他缓缓背过身,一点点解开腰带,从最外边防风的披风到衬里,一层层褪得极缓慢,留出如愿随时反悔的时间。但直到最后一层衬里褪下,衣袖织物在腰部附近堆叠,如愿也没制止,只让他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和物品碰撞的窸窣。
  落在背上的是巾帕浸湿后再拧干的湿润感,饶是屋内新烧的炭源源不断地用热意填满整间屋子,乍被碰这么一下,独孤明夷依旧肩背一僵,背部立即显出紧绷的线条来。但他忍住了,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发问,抱着手臂,等如愿进行下一步。


第66章 星辰 灵魂拷问
  如愿一向知道她当不了正儿八经的医者, 因为她不像燕婵那样分得清,见人时冷漠无情,见伤时又有大慈悲, 她的感情混杂, 遥遥看见那个裸出的背就手指一紧,真拿帕子擦拭伤痕又觉得心疼。
  下手那地痞极狠, 钝圆的木棒竟砸出了鞭痕的效果, 鲜红狭长的一道淤痕, 斜斜地横贯背部,乍一眼还以为是见血的割裂伤。
  如愿避开淤痕,小心地用帕子擦过淤痕附近, 拇指点了一星药膏,刚触上肩下淤痕起始的位置, 指尖触及的肌肤骤然绷得更紧,肌肉隐约颤抖。
  她以为自己下手太重,猛地缩手:“很痛?”
  “……不是。”独孤明夷隔了会儿才回答,声音有些不明显的哑, “太凉了。”
  “是镇痛的药,总是有些凉的。也不好搓热了再给你上药。”如愿信了, 故作严肃,“忍着。”
  “……好。”
  如愿想着速战速决,指尖的动作更快也更轻,膏体抹到淤痕正中时, 独孤明夷忽然又出声:“你独自办女学, 常遇上这些事吗?”
  如愿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摇摇头:“也还好, 这波人就是最初那些,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这么能挨打,也这么记仇。平常也有些人见这里都是女子,探头探脑的,或者借各种各样的理由想着进来看看,烦得很。我以前在工坊里,紧挨着师姐,有师姐帮忙,总觉得女子独身过活也不是那么难,真到这里开了女学,分明有这么多人,却要怕有人不怀好意。我才知道,女子要安身立命,总是艰难。”
  指腹上最后一点药膏抹出淡淡的透亮的痕迹,如愿回头重新剜出一剂,续上那道长长的药痕,蓦地笑出来,“但我开这个学堂,就是为了将来,这些女孩长大了,能在世上安身立命。”
  独孤明夷跟着微笑,眼睫垂落:“辛苦了。”
  “也还好。”如愿忽然想起什么,“那你呢,不是说不擅武吗?”
  “确实不擅长。”独孤明夷轻轻摇头,“只是少时学过些剑法,之后胡乱练习,算不上什么。”
  如愿回想一下当时巷内所见,如同日月星辰一般的剑光,总觉得“不擅长”这三个字在她和独孤明夷那里似乎是不一样的定义。她总有种被愚弄的感觉,指下想重重按一下,又怕加重那道淤痕,磨了磨犬齿,干脆顺着他的话说:“你既然不擅长,怎么还来抢我的剑,那时你怎么就这么自信,一定能打得他们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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