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口说说嘛,我不会强迫你的。”如愿眨眨眼睛,回身取了净手的水盆,“好啦,洗手。”
玄明犹疑着将手沉入清澈微凉的水中,拂开水面上的两瓣落花。
如愿跟着沉手入水,握住玄明的手,指腹带起水流,细细抚摸过指节手腕,再把他的手捞出来,用干净的巾帕裹住,一寸寸拭干水分。
玄明还没回神,手就在水和巾帕间滚了个来回,相同的是始终在如愿手中。隔着温凉的水或者柔滑的巾帕,女孩的指尖抚触在他手上,从指尖到手背,连指缝间都不肯放过。水中是痒,织物中也是痒,他甚至能回忆起如愿的手划出的痕迹,交错密布,痒得他指节蜷缩,连牙根都感觉到近似的酥痒。
“别动。”如愿把手指卡进他的指缝间,假公济私占了个十指交握的便宜,绞着柔软的织物,一点点磨蹭过他的肌肤,“是像侍女那样服侍你,很贵的,不许动。”
她一根根手指抚揉过去,占便宜占得开心,紧抿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又怕玄明察觉,干脆更深地埋头。乐姬的打扮本就温婉,一低头显得更温顺,长发顺着光洁的面庞与颈部向下蜿蜒过胸脯,随着呼吸起伏,交领间隐约露出一线白皙细腻的肌肤。
玄明被露出的些许肌肤扎了一下,忽然意识到所谓的侍宴售卖的是什么。不是净手都有人服侍的怠惰,也不是外出炫耀豪横的谈资,而是细心服侍的这个侍女。
佳人在侧,小意体贴,可以肆无忌惮地赏玩她的美貌,视觉上抚摸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他喉头一动,颤了颤睫毛,死死闭上眼睛。
如愿浑然不觉,依旧在进行占便宜大业,直到巾帕上的水渍干得差不多,才恋恋不舍地松手。她叠好用过的帕子,放在一边,仰头,正对上玄明仍然闭合的双眼,密匝匝的睫毛微颤,其下到颧骨处扫着一片淡淡的红。
“你……觉得热吗?”她扭头看了眼屋角只化了一角的冰鉴,“我叫她们添些冰吧。”
“不是。”玄明蓦地睁眼,顿了顿,稍别开头,“有些闷而已。”
“闷?可能是不习惯,毕竟像玄都观那样哪儿都漏风的地方也不多。”如愿说,“那我们快点吃,吃完就去外边透风。”
“好。”玄明应声,眼见如愿要取放在他那一侧的筷子,料想是要继续那种堪称折磨他的“服侍”,赶紧制止,赶在她之前执筷,“不必。”
如愿不好强求,讪讪收手,转而抓起自己的筷子,夹了些许开胃的凉菜。玄明跟着落筷。
尝到鱼脍时如愿的筷子尖一顿,在薄得透光的肌理上划拉两下,露出点迷惘的神色,忽而又轻轻地笑出声。
玄明当即停手:“怎么了?”
“没什么啦,就是突然想起点传言,不知真假,总之挺夸张的。据说前朝废帝奢靡,吃鱼脍得让美人用手背托着,”如愿夹起鱼脍放在小碟子里,再放上手背,“可是根本放不稳啊,难道美人的手还有特别的长相吗?”
第55章 天阴 二更
手碟大小大约和手掌重合, 手背又因为筋骨走向天然地有个浅浅的弧度,怎么可能放稳,偏偏如愿不信邪, 傻乎乎地举着只左手, 右手按着手碟在手背上一点点调整,强行在手背上压出一个个环形的印子。
玄明不忍看她再作孽, 轻叹一声:“并非放在碟中, 而是直接放在手背上。”
如愿傻了:“这……不嫌脏吗?”
“传言而已, 并不知真假。废帝确实奢靡任性,致使哀鸿遍野怨声载道,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快被拉下马。但流传至今的传言, 其中有真的,也有后来附会的, 早已分不清了。”渺渺数十载,亲历的人或者埋骨黄沙,或者在终于得来的和平中闭口不言,口耳相传着不知真假的秘辛的反倒大多是后来人。
玄明忽而有些伤感, 想着不好扫兴,又提及不知真假的夸张传言, “若是真的,料想之前会仔细清洗。毕竟传言中那些豢养在宫中的美貌女子,最宝贵的正是一双妙手,以牛乳、花露浸泡, 不事生产, 肌骨云亭,手背有如名瓷美玉,才能以此为餐具。”
本是细想起来略有些恶心的话题, 这般平淡地从玄明口中出来,如愿的心思却不在谴责前朝废帝奢靡无道上,光顾着想他提及那些女子手背的部分,硬生生往牛角尖里钻。
钻了片刻,她坦然承认她就是憋屈,就是不爱听他提别的女子,于是半是不服输的较劲,半是故意勾引他的心思,如愿轻轻抚过手背,忽然把手往玄明面前一伸。
“照这么说,我确实不够格,做梓匠活没法那么细致地保养,最多冬天的时候抹些润肤的花露。但是,我也没那么粗糙,至少自己摸着还好。”越说,如愿的视线越心虚地往下撇,最后干脆定在木桌的纹理上。她耳尖通红,嘟囔,“我还香香的呢。”
玄明的视线也在下方,但停留的位置正是如愿的手背。
女孩的手生得很漂亮,手背光洁,手指纤长,肤色白皙清透,蓝紫色的筋脉在皮肤下隐约可见,仿佛藏有波纹的水种翡翠或者刻意烧出裂纹的名瓷。
确实是肌骨如玉,若是把薄得透光的鱼脍放在这样的手背上,哪里是为了吃那一口生食,为的是顺势吮咬美人柔滑的肌肤。
玄明恍惚间和人头落地已然数十载的废帝共情,不过一瞬又反应过来,胸口猛地一起伏,迅速错开视线,惊惶间回复得前言不搭后语:“确实如此。”
“你又没摸过,怎么就确实如此啦?光听我说就信了,要是去买东西,会被店家骗得很惨的。”到底没脸把手塞到他怀里硬要他摸,如愿红着脸念叨几句,再次抓起筷子,“吃饭。”
之后双方不再言语,后半场的餐盘换上来,依旧是琳琅满目的菜色,但都没什么胃口,依次尝过就各自放下筷子。
宴罢,玄明取出藏在袖中的锦盒,托在掌心打开,锦缎上是一对玉琢的耳铛:“生辰礼。本想着托人送去府上,又恐唐突,幸好这次出来,有机会当面相赠。”
“真好看!”如愿眼睛一亮,当即想换上,指尖都摸到耳垂,转念又放下手,面上笑意不减,“看起来好贵重,看来等你生辰的时候,我得还一个好大的礼。”
“不会。”何况他或许根本撑不到今年的生辰。
玄明抹去那点忧思,微笑,“不想试戴,还是因为没有镜子,不太方便?”
如愿没好意思腆着脸让他帮忙,只摇头:“不是,只是这身衣裳还有配套的首饰都是借的,我得还回去,换了耳铛反倒麻烦。”
“原来如此。”
“总之谢谢你,我很喜欢。我还得去找我师姐,就先走啦。”
“好。”玄明合上锦盒,递给如愿。
如愿把巴掌大的小盒子塞进袖中,犹不放心,揪起袖口抓在手里,宽大的云袖在她手中成了个皱巴巴的袋子。她膝头用力,撑起上半身,玄明顺势要跟着起身,如愿却忽然朝着他压了过去。
她贴近尚未反应过来的郎君,极轻巧地在他耳垂上轻轻一捻,呼出的低柔声音里混着淡淡的温热花香:“先留着,以后再给我戴吧。”
说完,如愿弹跳起身,趁着玄明还没反应过来,要揍也揍不到她,推开移门,一溜烟地跑了。
而玄明保持着那个半起不起的滑稽姿势,愣了愣,刚被如愿捻过的位置骤然炸起一团红晕,极快速地吞噬整个耳廓再漫到脸上。他近乎本能地抬手,指尖一触即离,染上的果真是烫手的灼红。
他低头捻过犹然发烫的指尖,忽然想起林氏的话,垂眼喃喃:“若是没有以后……”
移门却不知趣地被推得更开,先前引路的侍女站在门口,恭顺地弯腰:“郎君,阁主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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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云阁内的空间自下而上层层缩减,到顶层不再待客,一整层都是阁主个人所有,开阁至今,上得了这层的贵客也没几个。从垂着层层帘幔的入口向内行进,门槛、柜架、纱帘将里边分割成一块块,奢华绚丽者有,清雅朴素者也有,其中最讨花折喜欢的却是拐角处的一间小屋,乍一眼平淡如同药庐,书架上丢着乱七八糟的书册画纸,一只药炉在靠窗处烧出微苦的药香。
听见脚步声,花折定住自然摇晃的躺椅,悠悠地睁开眼睛:“哟,殿下。”
独孤明夷默不作声。
“别这么冷淡嘛,我祖上好歹娶过好几位正儿八经姓李的公主,真要算起来,”花折坐起身,“我们还是沾亲带故的亲眷呢。”
“与我沾亲带故的是博陵崔氏。”
“我不也是博陵崔氏?跟着阿耶姓崔,跟着阿娘姓温,还是谁都不跟地姓花,不都是我?唉,庙堂中人就是绝情,改个姓就不认人了,你是,姓崔的那些老东西也是。可我出生时他们就因为这个想要我的命,”花折故作委屈,点点手腕,那里本是一块淡青色的胎记,如今依形成了云形的刺青,“所幸我阿娘以死相逼,才保住我一条小命。我怎么敢留在那里,还是远些为好,免得我这种身有胎记的不祥之人妨碍他们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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