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良等人出了驿站,打马回城,宋为想起“兰赫山以西二百里”便问荀肆:“皇上的口谕?”
“哈?”荀肆一愣。
“你提的归降条件。”宋为解释道。
“哦哦,不是,随便写着玩的。”荀肆笑出声:“怕阿大临时冲我要功课,清早出门匆匆写了,没想到派上用场了。宋叔可是要教训小辈?”
宋为忙摇头:“不敢。”谁敢惹你,今日这一出算是看出来了,这女娃不好惹。兴许就连那清冷孤傲的万岁爷都要让她几分:“但你写兰赫山以西二百里,应不是在乱写。你估算过,若继续打下去,到明年此时,应是打到那了。”
“看皇上的意思。”荀肆淡然一笑。她离京后二人便彻底断了联系,回陇原这些日子,军中诸事也是由阿大和宋叔写折子递上去,他寥寥几笔批了折子,也从不多说。荀肆昨日看过他写批的折子,只有“准奏”二字。
“阿大,当真要休战三个月?”荀肆想起荀良说休战,这不是荀良的性子。
荀良闻言大笑出声:“逗他玩呢!与北敕学的,满口胡言。”言毕打马而去,其余人等也笑出声,进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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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间,山脚下支起了营帐,火红的灯笼高高挂着,西北卫军将杀好的羊架到火上。营帐内燃着火盆,韩城和荀肆正在屋内研究舆图。土堆在外喊了一声:“报!”
“进来。”韩城说道:“如何?”
“末将去刺探了,呼延川说那批贡品属实。”
韩城与荀肆对视一眼,而后齐齐笑出声。二人都有了鬼主意。
“韩城哥哥先说。”荀肆说道。
“把那牛羊马匹吓跑,跑到哪儿咱们管不着。”
荀肆哈哈笑出声,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对,我也是这样想,甭管如何,先给那惹人厌的北敕太子出一道难题。过些日子再去与他要。”
“听大将军说,大概四十年前,北敕就是这样待我朝的。还是穆老将军那一辈打了十几年,才扳回局面。”韩城说道。
“在京城听说过。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与他小打小闹。你看他那人,阴森森的,求和是假,来刺探是真。那咱们便与他玩些不寻常的。”荀肆将笔一撂,摩拳擦掌。而后朝土堆勾手指:“这事儿咱们这样办…”
土堆一边听一边笑:“是,是,末将这就去办。”
待土堆走了,韩城问荀肆:“此事报朝廷吗?”
“谁写折子谁报,反正我不报。”荀肆说完穿上披风:“待会儿要喝酒,我铁定不喝了,我就坐在一旁,你们喝。”言毕将那舆图一烧,与韩城出了营帐。外头飘起雪,荀肆仰头看了会儿,喃喃道:“又下雪了。”
韩城偏过头看她,见她眼底有柔光闪动,忍不住轻声唤她:“肆姑娘。”
“韩城哥哥。”荀肆也唤他:“那时听说你为救阿大死了,简直要了我的命。我本已有孕近两月,本就懵懂无知,听闻你死的消息,也要了他的命。他不声不响的,来的时候没与我招呼过,走的时候也没有与我商量过。”荀肆眼底有泪光闪动:“我没与旁人说过,但失去他,让我的心碎成陇原城外的风沙,再也合不上了。”
“对不起。”韩城心痛难当。
第75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三) 清风已过,诸事……
荀肆摇摇头, 自颈间小心翼翼拿出那颗兽牙放到韩城手心。有些话自是不必说,二人都懂。韩城紧紧攥着兽牙, 伸手拍拍她的头:“好好的,不管从前还是往后,哥哥都护着你。”
荀肆用手掌将泪擦掉,用力点头:“好,韩城哥哥。”
荀肆又抬头看雪,这雪下的可真好看。有老人说,陇原的雪,一年下一次, 一次下三月。只要不一直下大雪,天上不掉雀子,这年就是好年, 这雪就是好雪。
荀良打马过来, 见他二人在淋雪, 下了马拿出一条长巾围在荀肆头上:“你阿娘怕你着凉, 要我带着。果然不让人省心。备好了?”
“备好了。”荀肆指了指:“可以派人去请了。”
“我去吧。”韩城边说边朝外走。荀良看看韩城,又看看荀肆, 没有做声。
待入了席, 将军们脱掉甲胄,觥筹交错, 又是另一番模样。北敕人酒量好,呼延川胜在年富力强,颇有以一敌四之势。
“只可惜, 荀将军今日戒酒。”他放下酒杯看着荀肆。
“不是今日戒,是从今往后都戒了。喝酒误事。”荀肆一本正经。
“不喝便不喝,荀将军以茶代酒吧!”呼延川举起酒杯, 执意要与荀肆喝一杯。
荀肆拿起茶碗,起身将碗沿磕在他杯沿向下处:“请。”仰头干了一碗热茶。
“痛快!”呼延川朝她竖拇指,亦喝了那杯酒。放下酒杯问荀良:“在大义,女人和离可还能再嫁?”
...这玩意儿怎么跟缺心眼似得。荀肆睥睨他一眼,那一眼落在呼延川眼中,别提多有趣。
“大义民风开化,女子可主动和离,和离可再嫁。”荀良答道。
“听闻前些日子,大义皇上跟整个后宫和离,可有此事?”
“有。”
“果然是大义朝。”呼延川这话听不出好赖,但落在荀肆耳中便是赖。她探过头问呼延川:“北敕后宫可还是贵妃当政?”眼神无辜清亮,也看不出这问话是好是赖,却戳到呼延川的软肋。他笑着摇头:“非也,朝纲改了。”
“那感情好。终于是向前走了一步。”荀肆由衷赞叹,而后又说道:“像我这般和离又上战场的女子,在北敕怕是没有活路了吧?”
“不敢。旁人没有活路,荀将军可是能杀出一条血路之人。”呼延川不与她纠缠了,这女人不好惹,你惹她一下,她打你十次,句句中要害。
世人皆知北敕等级制度森严,寻常人家的女子等同于物品,可以随意买卖,嫁人视为易主。荀肆十分不屑这等风气。
“此番前来预计待多久?”宋为问呼延川。
“在陇原待月余,与诸位商议议和一事。”
“今日不是商议完了?”荀肆又探出脑袋:“怎么还要商议?”
......
呼延川幽幽看一眼荀肆,若是在北敕,她这样与自己讲话,可以当街斩了。荀肆却又得寸进尺:“二百五十里?”
呼延川笑出声,今日的荀肆有多张狂,往后的她会有多凄惨。呼延川自认能见到那一日。低头为自己斟酒,而后与其他人对饮。再不去招惹荀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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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澹的笔久久未落下,他手边放着那件当初请宋先生绣的婴孩的衣裳。从午后坐到灯宫亮起,
“皇上。”千里马在一旁轻声唤他:“该用晚膳了。”
“好。待会儿再用。”云澹终于肯下笔了,荀肆二字落在纸上,心也跟着疼了一下。速速写了一封信塞进信封,又将那件小衣裳用布包好交给静念:“一起给她吧。”
“是。”静念拿过信和衣裳,转身出门办差。千里马见他收了笔,又上前问道:“皇上,用膳吗?”
“端到这儿就好。”
“是。”
云澹近来用的清淡,一份清汤,一份青菜,小半碗米,这些还时常用不完。今日仍旧如此,用了寥寥几口便放下碗筷。千里马叹了口气,朝存善摆手:“撤了吧。”
存善带人撤了碗筷,退出之时听云澹唤他:“存善。”
“奴才在。”
云澹想问他荀肆可写信给他了,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即便写了又能如何?不过证明在她心中存善都比自己重罢了。
她走之时说了那么多狠话,每一句都狠狠扎在他心上,她不喜欢的皇宫、子女、他的千帆过尽都是他无法逃脱的命运,他的那点可怜的真心在她面前不值一提。即便到了那个时候,他仍无法对她说出狠话来,也只有那一句不必再相见,是遂她的愿,也算放过自己。
即便如此,还是想她。空荡荡的皇宫,无论看向哪儿都是她。云澹心底不存一丝奢望,只是绝望的想她。
外头飘起了雪,静念进门之时拍了拍肩上的落雪。
“下雪了?”云澹问他。
“是,下的很大。今年的第三场了。今年的雪比往年多。”
“出去走走吧。”云澹起身向外走,千里马忙撑了伞跟了上去。云澹径直朝外走,上了宫墙。又见宫外那个烟火人间,炊烟袅袅蜿蜒而上,三声两声犬吠,永安和边的红灯笼映的河面通红。
这人间真好,只是身边没有她了。在她心中,京城的雪太薄太浅,留不住她。
云澹站在城墙上,这些时日空荡荡那颗心这会儿愈加无处安放。她过的可好?可会偶尔想起他?
就这样站着,站成了宫门口的石狮姿态。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星儿。”
云澹回头,看到舒月站在风雪中。接连数日不言痛的人,这会儿终于是崩不住了,只唤了一句“母亲”,泪水便涌了出来。
舒月心痛死了,上前轻轻抱住他,手在他肩膀拍着:“哭吧,不丢人。”
云澹觉得委屈。他对荀肆捧出了那颗心,不求荀肆还他以相同的爱,他只求她留下,陪在他身边将这朴素的一生过完。但她一直想走,打进宫那天起,便想走。他洞悉她每一个念头,却从不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当她说要走时,他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终于不用担心她走了,她一定会走的,且不会回来。是以他说了那句永不相见的话,要她放心的走,哪怕恨他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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