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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荷举 (桃籽儿)


  譬如朝臣的眼光和天下的议论。
  譬如那位年幼的小陛下。
  她抿了抿嘴,问他:“那些朝臣……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为难”这个说法有些隐晦,沈西泠当然知道如今的大梁朝堂不会有人敢与齐婴在明面上起冲突,只是水面之下会有怎样的暗涌那就说不准了,她尤其担心士族旧臣会表面顺从背地生事,如今天下新定,这样的不安稳会是致命的。
  何况文人的笔何等锋利?他们会怎么说他、怎么写他?她几乎都能想象得到——他们会把他说成逆臣,说成奸佞。
  小姑娘的眉目含着淡淡的忧愁,反之齐婴的神情倒是很平静。
  世道是公平的,得到的同时必然会失去,他既然得到了支配朝堂的权力,那自然就要舍去生前身后的名声,没什么可遗憾的,这样的觉悟早在五年前他与顾居寒联手掀起那场战争的时候就做好了。
  此时他宽慰地拍了拍沈西泠的肩膀,说:“所得为身外之物,所失亦是如此,不必担忧。”
  沈西泠听言一笑。
  他原本就是个旷达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似乎更加淡然了,连在青史上留下怎样的名声也毫不介怀,沈西泠想一想,觉得自己比他差了许多,看来往后还是要磨练磨练心性。
  她静了一会儿,又问:“……那幼帝呢?他又如何?”
  还不等齐婴答复,沈西泠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又补充道:“他是亲眼见过淆山之乱的,四五岁的孩子已经懂事了,怎么可能心里真的不介怀?长大以后也会一直记得的,泰半还会把你视作仇敌。”
  说到这里她撇了撇嘴,又带了些情绪地说:“何况他有那样的父母,能被教出什么好?定然会不让人省心。”
  这话就说得带了些私怨了,齐婴笑了,问:“哪样的父母?你又知道了?”
  沈西泠一副“当然了”的表情,更加动了气,说:“他们那么欺负你、还让你沾了五石散,能是什么良善的人?”
  说到五石散她的情绪就更激动了,又一下抱住了齐婴,声音低了些,说:“谁都不能欺负你……”
  作者有话要说: 沈文文真的…太两面派了…男朋友昏迷的时候不知道有多能干…结果人家一醒她就这样…
  到底能不能表里如一一点!


第213章 归家(4)
  她抱他抱得紧紧的,带着对他过去五年隐忍的心痛,又有理所当然的维护……就像她小时候他对她一样。
  齐婴感觉到她的情绪,同时也感受到他们之间奇妙的羁绊,一时心中柔软到无以复加,近来在朝堂之上心中不自觉蒙上的尘垢不自觉便消弭了,重新清明干净起来。
  他什么都没再说,只是也搂住她,温情无限。
  两人一同静了一会儿,而沈西泠心中的忧虑却还没有消散,她抬起头看着他,眉头微蹙,想了想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并不贪求如今的权势,也没有称帝之心,你是真心想要好好培养那个孩子,有朝一日还政于他……可他却未必这么想,朝廷百官和天下百姓也未必会相信。”
  沈西泠或许就是这世上最明白齐婴的人了,她知道他有出离之心,与其在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其实更喜欢闲云野鹤昼寝垂钓的日子,可如今江左局势未稳,幼帝又不足以主政,以他的心性,是一定会留在这里收拾烂摊子的。
  可是……
  “你的苦心或许会被糟蹋,这倒也还在其次,”沈西泠叹息着,“我最怕的是三人成虎,最终要招致大祸。”
  她靠在他怀里,有些低迷地说:“二哥哥……我真的不想再经历那一切了。”
  她很害怕。
  的确,沈西泠如今虽然不过才二十一岁,可是眼见的兴衰变迁已经太多,她经历过那么多离乱坎坷,如今好不容易要过上安宁平顺的日子了,真是怎么也不想再被卷进过去的噩梦。
  齐婴当然知道她的惶恐,他搂着她,在她肩上轻轻地拍着,说:“我知道你怕的是什么,这一次一切都会好好的。”
  “你说的都对,”他低头看着她,神情也很认真,“那个孩子我会尽心教导,但是如果终归磨不掉他身上的戾气,我也不会勉强。”
  他这后半句话的意思很深邃。
  “不会勉强”,这话听上去十分平淡,但仔细推敲起来似乎又有些杀伐之意——他是不是在说,如果萧亦昭生出歹念,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让他退位?
  沈西泠拿不准,但她知道了他心中对那个孩子是有防范的,这便让她有些安心。
  她宽心了,脸上的笑容便多了起来,拉着他的手对他说:“你有数就好。”
  顿了顿,她又意识到了什么不对,重新仰头看向齐婴,脸色很严肃,说:“不对,光有数也不行,你还要好好休息,不能整日操劳——在清渊找的那个大夫都说了,说你一定要戒劳戒忧,不能再终日伏案费心,这话是一定要听的!”
  她来了精神,从他怀里脱出身来,坐直了看他,继续叭叭地说道:“你去淆山以后我也没闲着,给你找了好几个大夫,有江北的也有江左的,估摸着过几日也就能到了,等他们来了你一定要让他们好好给你看诊,遵医嘱,不能胡来。”
  她喋喋不休,齐婴也不插嘴,就看着她听她说,与其说是在听她的告诫,还不如说是在欣赏她说话时生动的模样,十分讨人喜欢。
  沈西泠发觉了他的走神,不禁生气地推了他一下,问:“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齐婴握住她的手,好脾气地应答:“听了。”
  沈西泠不信,反问:“那你说我刚才说了什么?”
  齐婴答:“戒劳戒忧,遵听医嘱。”
  沈西泠听他说对了,这才稍感满意。
  然而她还没满意多久,就又听到齐婴说:“然而近来还有一桩事,大约是免不了要费些心力的。”
  沈西泠没想到自己前脚刚刚说了那么多,这人后脚就跟自己说起了政事,难免有些生了气。齐婴见她如此也不禁笑了,亦坐直了些,轻轻牵着她细白的小手说:“就这么一桩事罢了,而且说起来我具体能做的也不多,兴许还要借你的力。”
  这话倒是勾起了沈西泠的兴致,她顾不上生气了,只问:“是什么事?”
  齐婴指的是与北魏之间的关系。
  当初他离开上京时曾和魏太子高靖见过一面,他还将一个卷轴留给了对方,其中只讲了一件事:倘若未来大梁由他主政,那么便会尽力促成两国通商。
  通商之事其实两国都盼了很久,南北作物差异良多,至于其他行当也有互通有无的需要,可惜多年以来两国征战不断彼此仇视,朝廷便将通商的路子一应封禁了,一来是国仇使然,二来也是为了防止敌国影响自己的钱货命脉。
  而如今南北之间既然要共谋大同,那么通商之事也就刻不容缓了,许多的壁垒亟待打破、许多的道路需要沟通,真正是百废待兴。
  齐婴和高靖已经有了这样的共识,而如今大梁的内政也已有了要稳定下去的趋势,既然如此,那么复兴之业也是时候着手筹措了。
  离乱将止,他们这些掌权之人,总要想方设法让天下黎民过上安稳富庶的日子才好。
  然而两国朝廷之间虽然可以一纸政令开埠通商,真正的商贾们却很可能存有观望之心、不敢动作。两国毕竟隔阂已久,商道中人为了躲避风险或许仍会选择在一国之内经商买卖,如此一来通商久不见成效,恐也会被两国朝廷视作鸡肋,这绝不是齐婴和高靖想要看到的。
  而沈西泠原本就是商道中人,她多年经营,手下有南北商贾无数,背后更有沈家残存的势力加持,倘若有她从中斡旋调度,想来很多事情都会事半功倍。
  沈西泠一听他说这个,心中也是万分高兴。
  她经商起家,又在江南江北都生活过很长时间,对两地风土人情俱十分熟悉,更知晓两国商业发展的具体境况。她早就希望打破壁垒相互通商了,这样不仅商贾们能从中得利,更重要的是百姓也能以更低的价钱买入货品,不论对哪一方来说都是好事。
  她很高兴,很快就应承了下来,兴致勃勃地与齐婴说起了此事的安排。
  齐婴笑了笑,又说:“商道中事我了解不多,具体的也要再和尚书台磋商,现在李巍升任了右仆射,过段日子我叫他来家里一趟,我们一同说一说吧。”
  李巍这个名字沈西泠颇为熟悉,知道是齐婴第一次主考春闱时亲手点的状元,这些年齐婴一直深陷困境,难得这个李巍没有另投他人也没有落井下石,这让沈西泠对他的印象十分不错——而且仔细想想,当年齐婴头一回去她的怡楼时,身边也带着这位李大人呢。
  她兴致盎然地点头答应了,却没意识到齐婴对她的变化。
  以前他从不会主动跟她提起政事的,即便她百般追问他也会避而不谈,或者只是简单说几句打发她。如今就不同了,他开始相信她了,知道她有能力帮助他、并且也不再把依赖她当成什么值得羞耻的事。
  他们在真真正正变得平等。
  这些变化都来得太自然了,两个人其实都没有明确的意识,然而这样的变化却润物细无声地滋润在他们心底,让他们彼此都觉得更加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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