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幼一抿了抿想笑的小圆嘴:“方伯放心,她一定会照顾好自己。”有吴班主在,哪会让他吃什么苦。
看着方伯那张略显惆怅的脸,唐幼一暗暗惊叹,婆婆都走了大半年了,方伯还在惦记着她,可见是真的钟情于她。
方伯年轻时候应该挺俊的,现在已是六旬年纪,身体各方面都挺好的,看起来最多四旬的样子。听说十年前没的妻子,后面一直独居,性格越发古怪易怒,直到遇到婆婆,竟死心塌地起来,被婆婆砸了脑袋还上门提亲。
可婆婆是个男人,还是个道士,再说了,他身边已跟着与他似有故事的吴班主,绝无可能和方伯有下文。
要不,她找个时机,帮方伯斩断情丝?
唐幼一靠着车厢壁胡思乱想,没发觉坐在最里侧的北条橘男视线一直在她身上。
方伯自然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咳道:“北条大人与那刘家人是朋友?”
北条橘男摇头:“我曾帮他救了他的夫人。”
“哦?”方伯额上浮现抬头纹:“有这么回事?”
北条点头:“偶然遇上,他抱着他夫人在大街上跑,我见他夫人不太好,就把他们送到医馆。”
他说的稀松平常,方伯和唐幼一却恍然大悟,原来是救了刘货郎夫人一命。怪不得会邀请他这个武桑人参加满月宴,因为北条橘男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
刘货郎家在一条溪河边,幸得今日天晴,桌席家中放不下,逐在门口位置摆了几桌,唐幼一他们来到时,客人几乎到齐,堂前屋内站满了人,气氛一片乐融融。
刘货郎见崇延酒仙方继城也来了他家,还送给他想买都买不到的酒,欢喜地几乎受宠若惊,虽然椒柏酒只有十五斤,也是千恩万谢,热情地让他们快快入座吃饭。
唐幼一备有薄礼,获得刘家人的准许后,便带着贺礼入内去看双生儿。
外面天气冷,双生儿不敢抱出屋,妇孺们都在屋内陪伴两个孩子和孩儿娘,忽然进来个面生的女子,目光都有些好奇。
唐幼一早已不是畏生的孩子,在众人的目光下有礼有节地对刘家夫人说了些恭贺的话,将贺礼交给了刘家人。
那刘夫人看起来仍有些虚弱,面色疲倦地半卧在床上,可一看清进来之人,即满脸热情。欲起身去迎。
一刻钟前,他们刘家还在心中骂着唐幼一,无非是忐忑她会不守信,让他们刘家被客人笑话,宴席竟无酒招待。
没想到,她不仅来了,还是和他们刘家的恩人北条橘男同来,甚至还带了方继城这个崇延有名的酒仙,给他们刘家添了不小的脸面,刘家上下又怎会不热情相待。
不仅是刘家人,在座的客人一看这名声不太好的唐寡妇居然和崇延的名人如此熟稔,立时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她唐幼一现在就是个香馍馍,怎么看怎么喜欢。
唐幼一又怎会不知此中波折,所以将贺礼送到,夸了会儿双生儿后便欲出去。刘夫人却是不肯,忙拉住唐幼一的手,要她再坐坐聊聊天,还让照顾孩儿的家人抱着双生儿给唐幼一鞠躬道谢,感谢她的善良真诚。屋内妇孺也随之附和,对唐幼一盛赞不已。
唐幼一被夸地不知如何接话,干脆就不接,抱过一个裹成颗蚕似的婴孩,专心地逗着玩。
妇人们见她喜欢孩子,又开始叹息她孤苦的身世,叹息她年纪轻轻没了男人,男人又没给她留下一儿半女,如今婆家撒手不理,又不肯还她自由身,还丢两个铺子给她一人看,实在是天妒红颜,前世造的什么孽。
唐幼一听着她们愤慨的话,笑得温和:“我丈夫和婆婆一直待我极好,如今简简单单过日子也挺好的。”
“对啊,你们把唐掌柜想得太苦了,她这么标致玲珑,不愁没人疼。”这时,角落位置有人发出阴阳怪气的声音。
大家吃惊看过去,是一向口无遮拦的张嫂子。
这张嫂子也是个寡妇,连着没了两个丈夫,无儿无女,被人背地里安了个张克夫的花名,平日光靠给人做点豆饼维持生活,大家见她这么阴阳怪气说话,都以为她是嫉妒唐幼一不仅比她年轻比她有钱还与崇延的大人物有交情。
然而,张寡妇的嫉妒不仅为此,还为她知道些唐幼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这些事,都是从她那在杨府做仆从的情。夫口中听得。
“张嫂子,你长得也不错啊。”刘夫人忙打圆场,给张寡妇台阶:“三十岁还嫩地像个新妇。”
张寡妇偏不领这个情。
“我要敢说嫩,那唐掌柜人家就是天仙了,既能得到麒麟书堂夫子的青睐,转眼又与武桑高官共乘马车,和方酒仙一同赴宴,实在是……”
“这位张嫂子。”唐幼一蓦然出声。
她背向着张寡妇,声音细幼,语调轻缓,却是能听出坚韧不屈:“不知您是哪儿听说唐某得了麒麟书堂夫子的青睐?您确定能为您的话负责任吗?”
张嫂子不以为意一哂:“这事多的是人知道,说的有鼻子有脸,又不是我捏出来的,要我把细节告诉你吗?”
在场妇人们都噤声静观其变。她们其中不乏知道些内幕的人,亦是极想知道这唐寡妇究竟是不是和传言那样,与邻居夫子纠缠不清。
唐幼一脸上的恬淡的笑意未减半分,眼睛仍是放在怀中婴孩身上,语速不急不缓。
“那,您可听说,那书堂夫子是我婆母的师弟,是我的师叔呢?”
众人哗然,显然没人想得到他们是这样的关系。那张嫂子亦不知情,脸色顿时僵了住。
“张嫂子,不怕告诉你,我这位师叔为人冷傲严谨,是个极重纲常的人,他要知道有人嚼他舌根,怕会被他第一个抓住教训。”
唐幼一偏过头来,朝张嫂子弯了弯唇:“您消息如此灵通,不会是没听说杨家四小姐的事儿吧……”
张嫂子视线往外一让,有些不敢迎视唐幼一。
但心里仍是不甘。
“……那,那你怎么解释你和那个武桑人的事?”张嫂子嗤道:“很多人看见他今天跪在你铺里不知做什么呢,怕不是因为前两天,坊间流传你被武桑人掳走的事吧?”
这句话比方才的更有威力,屋内顿时抽走了所有声音,全都噤声看住唐幼一,连唐幼一自己,都滞住了逗弄孩子的动作。
“因为上午我在向她求婚啊。”
门口忽然出现一把口音极重的男声,把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门口站着高瘦的北条橘男,正微微弯头撩帘地对屋内的人展颜:“可惜,她拒绝我了。”
他扫了眼疏冷看着自己的唐幼一,俊秀的脸上浮出苦笑,叹道:“你们看她的样子就知我有没有说谎。”
众人立马看向唐幼一,发现她脸上毫无被人表白后的羞涩失措,反而写满了对这个武桑人的戒备和冷淡。
“我和她什么都没有,你们别误会了,不然她该更讨厌我了……”北条难为情地挠挠头:“还有,请各位夫人姑娘帮我北条橘男保密我求婚失败的事。”
妇人们都被这位武桑人的可爱逗笑,夸他比其他武桑人亲切多了,甚至还有妇人为北条说好话,让唐幼一可以考虑考虑他,说他看起是个会疼人的。
“谢谢。”
从屋里出来,入席准备吃饭的时候,唐幼一向在旁落座的北条致谢。
虽然只这么两个字,而且模样仍旧冷淡,但对北条来说却是象征着收获。
他几乎心花怒放,开心极了,手中的筷子都抖了抖。
但他还不能得意忘形。暗吸口气平息内心,回以淡笑:“只是实话实说。”
唐幼一知他仍未放弃追求自己,可是,不可否认,他的贴心与礼貌令她感到舒适。
“方伯呢?”唐幼一向四周张望。
说起方伯,北条橘男脸上出现一丝忍俊不禁:“他啊,方才和人喝了很多酒,后面好像喝醉了……”
唐幼一不能置信:“方伯哪那么容易醉,是不是不舒服?人在哪里?”
北条橘男举筷子往河边指了指:“我刚刚看他去了那边。”
唐幼一眯眼去看,果然,看到河边一棵树下,坐着个人……不,是两个人,相偎依地并肩坐着。
唐幼一迅速扭回了头。
无可厚非,方伯单着,身子骨硬朗,又潇洒不羁,不招妇人喜欢就怪了。这样更好,方伯也就不会太痴迷婆……冯道长了。
唐幼一吃饭饭便准备回去,进去屋里和刘夫人告辞时,听见刘货郎正在训斥他们三岁的女儿。
不知什么原因,一向乖巧的小女儿忽然滚地大哭,怎么哄都不停,还弄的一身污泥,刘货郎本就忙乱,又有如此多的客人看着,觉得丢脸,便大声训斥起来。没想越训,小女儿哭的越是厉害,令人十分费解。
唐幼一默默看了一下,便大步上前,和把脸都怒红了的刘货郎说了几句不知什么,刘货郎慢慢停止了训斥。
接着又让看热闹的客人们散去,她才蹲下去,靠近躺地打滚的小女孩,与她温声说话。
她说的很小声,几乎没人能听见她说什么,也没见她碰孩子,可那闹腾的小女孩真就安静不少,最后抽着噎向唐幼一怯怯伸出了脏兮兮的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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