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池青主咽下一口粥,“内侍府怎么找过来的?”
“令狐攸一个贴身内侍,躲在树丛里偷偷看见,觉得身形像我。”唐恬鄙夷道,“没用的东西,不敢冲上来救人,只会背后告黑状。”
池青主一笑。
唐恬道,“内侍府来寻了两回,我不去是因为大人病着,又不是怕他们。明日走一回宫里,断了他们念想。”
池青主又吃过两口便摇头不要,用茶漱过口,“你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也不把我当回事?”
唐恬怔住。
“也只有你了,内侍府可不敢。”池青主语气平平,“他们不会再来了。”
唐恬笑起来,“如此托池相的福。”
池青主靠在大迎枕上闭目一时,再睁开目光冰凉,“以后不许再做如此儿戏。”
唐恬不服气,“可是令狐攸他——”
“凡事不要儿戏,要做,便斩草除根。”
唐恬一惊。
“可记得当日你留刘准一命,后来如何?”池青主定定望着她,“过两日令狐攸醒来,指认于你,又待如何?”
“大人。”
池青主叹一口气,摸索着寻到她的手,握在掌中,“你不用管了,有我。”
唐恬微感不安,“大人,那日令狐攸狗急跳墙,他同我说他,他——”
池青主凝目向她。
“他说——”
“不用怕。”池青主目光放柔,低声道,“什么都可以同我说。”
唐恬定一定神,“令狐攸说圣皇已有身孕,是他的。”唐恬犹豫一时,“大人若对令狐攸下狠手,以后圣皇知道,可会寻大人的麻烦?”
池青主盯着她,目光奇特,“他果然这么说?”
唐恬点头,“令狐攸怕我打他,说这些原是想恐吓我,但他这人贼眉鼠胆,应不敢拿此事儿戏。”
池青主叫一声,“萧冲。”
萧冲进来。
“去同宫里说一声,让他们今夜过来见我。”
萧冲应一个“是”字退出去。
宫中晚间来人。池青主用过粥药,恢复一点精神,晚间闲卧在院中躺椅上,严严实实搭着一领貂皮大氅,同唐恬喝茶说话。
来人是一名四十有余的内监,不起眼的模样,见到池青主便磕头,“中台。”
池青主点一点头,“说吧。”
内监便看唐恬。
“她可以听。”
内监语气平平,“老奴明日来也使得。”
“那你便不用说了。明日,后日,她都在。”池青主淡淡说一声,“今日同你说一声,这是你们未来主母。”
唐恬面上一红。
内监沉默,走到唐恬身前,磕一个头,“恕老奴无礼。”转向池青主,“圣皇确然已有身孕。”
“多久了?”
“二月有余,三月不足。”内监道,“应是令狐攸。”
池青主一声冷笑,“陛下宫人也不算少,如何推断是令狐攸?”
“二三月前正是令狐攸圣宠最隆时,圣皇每日里都同他一处。自王君出事,圣皇未诏一人入宫。故尔——”
池青主道,“裴寂怎样?”
“王君至今未醒,暂无性命之忧。杨院正如今俗事一律不管,奉旨只侍奉王君一人。”内监禀道,“王君所居清平殿由安事府护卫,中台放心。”
池青主点头。
内监道,“中台,需处置令狐攸吗?”
第62章 凉热你教我吗?
唐恬心下一凛。
池青主靠在躺椅上, 闭目沉思。那内监半点不急,跪在地上垂首等候。
“不必。”池青主久久抬眸,“把消息在宫中放一放, 就说令狐攸四处言语, 圣皇有孕, 皇嗣生父是他。”
内监一滞,“中台, 若令狐攸携皇嗣逼宫, 王君岂非更加难以自处?”
“照办便是。”池青主道,“只在圣皇寝殿之中, 叫圣皇听见便是,不要过于散开,平白害人遭殃。”
内监叩首道, “老奴谨遵中台钧令。”站起身, 另向唐恬打一个躬,在夜色中消失无踪。
唐恬挨他坐下,“大人累吗?”
“嗯。”池青主望着她,手臂一抬, 将她扯一扯。唐恬就势倒下去, 倚在他怀里,张臂抱住他的腰。
池青主将斗篷展开一些,裹住唐恬, 两个人在斗篷下手足相交。唐恬很快便捂出一身热汗, 挣扎着钻出来, “好热。”
池青主松开手,讪讪地转过身,只留一个脊背给她。
唐恬来不及整理一头乱发, 扑身上去,伏在他肩上,“大人怎么了?”
池青主气闷道,“你我凉热不在一处,如何长相厮守?”
“冬日里就在一处了,我也怕冷。”唐恬吃吃笑道,“咱们裹在一个被子里,正好。”
池青主轻哼一声。
“白露都过了。”唐恬忍着笑,“说不定明日便冷得不得了。”
池青主极轻地叹一声,“下雪才好。”
“也不一定非要等到冬日?”唐恬想了想,“咱们去海上难道不好吗?一年到头,半点不冷,咱们热在一处。”她碰了碰池青主右腿,极轻声道,“等大人学会凫水,即便这条腿使不上气力,在海里也能自由来往。”
池青主仰面望着她,目中盛一汪夜色,勾魂摄魄,“你教我吗?”
唐恬本就极爱他的一双眼,被他如此注目更是心动,微微俯身。池青主眨一眨眼。唐恬粘腻的亲吻便落在那薄薄的眼皮上,蝶栖花枝,“我教大人。”
池青主眼睫不住颤动,久久抬起,引动一丝秋波,“言而有信。”
唐恬笑,“言而有信。”她伏在他肩上琢磨一时,“大人为何说令狐攸有嗣不会影响裴王君?”
好一时不闻回应。唐恬坐起来,才见池青主双目轻阖,口唇微张,竟然在闲话中睡着了。
她叹一口气——毕竟还是病中。
萧冲带着侍人进来,将中台阁连人带椅移到内室,安置在暖阁火盆边上,唐恬将躺椅放平,另给他盖一层锦被。
又一日天机阁送来一物,是一柄手杖,乌金所制,机关十分灵巧,长短自可调节,长可做手杖,短不过一柄折扇大小。
唐恬刚喂池青主用过早饭,见状大喜,“前日才画的图样子,这么快就好了?”
池青主想起醒来时伏案疾书的唐恬,心中一热,“是你画的图样吗?”
唐恬点头,“大人病着时,我左右无事,就琢磨了这个东西。”她拿在掌中看一时,“还需再加一个防滑片,否则若错了隼,摔着大人,叫我如何交待?”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池青主拿在掌中试了试,扶杖起身。
唐恬抚掌大笑,“好像还不错。”
池青主扶杖缓行,慢慢走到唐恬身前,低头道,“我很喜欢,唐恬。”
唐恬心头一热,想一想回身便走,直到房门口回头,“大人喜欢手杖,还是喜欢唐恬?”
池青主怔住。
唐恬放下帘子出去,另从回廊处转到窗外,探身一看,竟不见池青主踪影。她一时惊慌,好一时才见池青主跌坐地上,手杖掷在一边。
唐恬大惊失色,手掌一撑跳进来,惊慌道,“大人摔着了吗?”
“无事。”池青主笑一下,“走到门口,有一点腿软,只得坐下了。”
唐恬后悔不迭,“大人还病着,是我太莽撞。”
“我很好。”池青主搭在唐恬肩上,“只是没什么气力,你陪我……入宫。”他渐渐有些气促,最后两个字尽是气音。
唐恬恳求道,“明日再去不好吗?”
“总要去看看裴寂。”池青主道,“坐车也不累。”
唐恬无奈,同他换过衣裳,用过一盏参汤出门乘车。宫中得到消息,马车一直到内御城门口,另换软轿。
饶是如此,到得清平殿门口,池青主仍是面白气促,极其虚弱的模样。
守殿净军单膝行礼,“中台。”
“怎样?”
“仍然未醒。”守殿净军一挥手,侍人打开殿门,池青主扶杖入内,唐恬在一边相扶。
裴寂平平躺在朱漆软床上,额上垫着一条凉巾子,整个人瘦得惊心动魄,浑似一副会喘气的骨架。
杨标趴在一边案上打盹。
池青主看一眼裴寂,又回头看唐恬,无所适从的模样。唐恬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一握。
裴寂面上忽然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喉间格格作响,头颅在枕间大幅度摆动。指尖震颤,震颤极速蔓延,很快他全身都在剧烈抽搐。
唐恬眼见情况不妙,放开池青主,抢上前制住裴寂,大喊一声,“杨标!”
杨标跳起来,“来人!”外间侍人一拥而入,分头制住裴寂头颅四肢,不叫他有半分移动。杨标上前,捧一碗清水,木匙舀水,灌入裴寂口中。
裴寂嘴唇不住翕动,如饥似渴饮下清水。如此喂下七八匙清水,裴寂终于安静。
杨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另一摆手,侍人鱼贯退出。唐恬心中一动,这些人个个司空见惯的模样——这样的事应该已发生过多次。
池青主默默看一时,“裴寂如此,你还给他酒?”
唐恬一惊,上前夺过水碗,扑鼻一股浓烈的酒味——什么清水?竟然是酒,而且是极烈的酒。唐恬简直难以置信,看向杨标,“可知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