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洗漱完事,便见房中被褥都换作崭新的,一时竟说不出什么滋味。土房子隔音效果一般,躺在枕上听见萧令在外进出忙碌,久久厢房门重重一关——
静夜来临。
唐恬一夜无梦,醒来时居然又是夜晚,睡了一日夜。她只觉头疼欲裂,后知后觉是被下了药。
案上一篮白面馒头,一盆疙瘩汤,早已冷了,汤碗下压着一张纸,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尽是叮嘱,无半点文采——
明日午间余山百花村山神庙见。万万勿回中京,万万勿往安事府。
第39章 失明唐恬,我是不是瞎了?
唐恬一头雾水, 想不出萧令留她在此做甚。本想回中京同阿贵汇合,纸条上丑兮兮的“万万勿回中京”几个字叫人不忍心辜负。
唐恬就着疙瘩汤吃了半个馒头,趁着夜色出门转悠。一开门便见一中年妇人在门口转悠。
妇人吃惊, “你是小萧的——媳妇?”
唐恬面皮一紧, “不是, 误会。”
“亲戚?”妇人迟疑一时,把手中的提篮递给她, “昨日辛苦小萧帮着淘了半日井, 这是家里刚蒸的包子,带一些给他吃。”
唐恬奇道, “怎不进去?”
妇人一时尴尬,“下,下回。”
唐恬心下大不是滋味, 接过提篮, “你怎知萧——小萧有媳妇?”
“我家里无人,昨日实在无法,请小萧帮着淘井,闲话时知道的。”妇人叹一口气, “村里人总远着他, 其实小萧人真的挺好。”
难怪半夜回来。
“他自然是人好。”
“你也不曾见过小萧媳妇?”妇人道,“我听小萧说,生得可漂亮, 心灵手巧, 特别温柔体贴, 喜欢缅桂花。”
唐恬本是随便听听,直到“缅桂花”时心中一动——指向如此具体,萧令只怕真的有意中人。她也懒得再出门, 仍旧回去睡觉。
次日一早往余山去,打听着道路寻到百花村,村口果然有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唐恬总觉熟悉,立在庙门前四顾一回,才发现此处正在余山脚下,对面山上一层接一层正是廷狱黑漆漆的监房。
唐恬顿觉晦气。坐在庙门阶上,从腰间袋中摸一把蛇胆炒的瓜子,嗑着瓜子坐等。
堪堪近午,远处马蹄哒哒,渐渐逼到近处。唐恬随手瓜子皮儿,踮脚张望,竟是一辆轻便马车,颠簸而来,车辕处一黑衣人双手驾车,果然是萧令。
唐恬远远招手,“这里——”紧赶几步迎上,还不及开口询问,倒吓一跳,“你怎么了?”
萧令双目充血,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模样。看到唐恬仿佛松了一口气,马到近前也不知去拉扯缰绳,朝着山神庙直愣愣冲过去。
唐恬紧赶几步上前,挽缰勒马,制住疾驰的马车。萧令浑然不知,整个人惯性向前,扑通一声栽在地上。
车帘一掀,内里一个安事府装扮的人出来,跳下车扑到萧令身边大叫,“萧大哥!”
居然是个女子。
唐恬手中缰绳坠在地上,极迟缓地回头,“素姐姐?”与萧令同车而至的居然便是素娘。
素娘无暇理她,将萧令抱起来,连声呼唤,“萧大哥!醒醒!”
唐恬上前。萧令已经昏死过去,牙关紧咬,满面青灰,连口唇都泛着黑气。唐恬道,“这是中毒了,伤在何处?”
素娘惊慌失措地想了半日,“萧大哥他一直护着我,在背上!”扶起萧令抱在怀中,露出脊背。
果然一枚冷镖卡在蝶骨处。
唐恬二指扣住镖尾,用力一拔,冷镖脱体而出。萧令剧烈一震,睁开眼来,看见唐恬,“……你们走……”
唐恬低头看伤口处流出的血乌黑,心惊肉跳,“你这样怎么走?”
萧令伸一只手,拼死拉住她,“出来时……被发现……好不……容易冲出来……快走!”
唐恬无语,“那也不能让你死在这。”手指疾点,封住血脉制止上行,“既是安事府的毒,你应有解药,可带在身上?”
萧令道,“没……没有,离府时——都留下……”
唐恬皱眉,“那先排出毒血。”
萧令头晕眼花,“快走,快——”头颅一沉,栽倒在素娘怀里。
素娘吓得心魂俱裂,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阿恬,快想想办法!”
“先把毒血给他吸出来。”唐恬扶萧令起来,半扶半抱推上马车,“素姐姐,你来驾车。”
素娘紧咬下唇,“我来吸毒。”也不等唐恬答话,自己掀帘上车。
唐恬往怀中取出两只瓷瓶,“伤口出血变作红色,用蓝瓶外敷,白瓶内服一粒。”说完跃上车辕,啪一声一个响鞭,马车疾驰而出。
唐恬驾着车,分了一半注意在车内,内里源源不断有素娘细微的哽咽和萧令压抑的痛呼传出。唐恬问,“怎样?”
“毒血出来了——”素娘抖抖索索道,“药也喂了,萧大哥一直不醒,怎么办?”
“三清丹不过是寻常避毒丹,不对症,只能勉强维持。等安顿下来看过大夫,再作道理。”唐恬问她,“姐姐如何从安事府脱身?”
“萧大哥凌晨来,叫我换了他们的衣裳,扮作随从一同往外走。先时顺利,走到门口遇上个蛮人,说我看着面生,要向上通报,萧大哥带着我往外硬闯……我竟不知他身上有伤。”素娘说着连声啜泣。
唐恬听完,勒马止步,拨转马头往余山镇去。萧令短暂地醒了一下,问素娘,“现去哪里?”
唐恬在外应一声,“余山镇。”
萧令大急,“……不行……太近……”
唐恬充耳不闻。素娘爬出来道,“萧大哥让我同你说,不能去余山镇,离中京太近,追兵从中京来。”
“余山镇是离我们最近的集市。”
素娘道,“可是萧大哥说——”
“他人都不清醒了,姐姐听我的。”唐恬镇定道,“他的伤也需找大夫。”
素娘被后半句说服,默默退回去,萧令毫不意外又昏晕过去。
马车入了集市,唐恬驾着车街市漫步,寻一间医馆,押着大夫上车诊脉。老大夫唬得两股战战,抖着手开了方子抓了解毒汤药。
唐恬放走老大夫,在城内七弯八绕走一圈,寻一间豪华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同素娘带着萧令住下。她见素娘一副魂不守舍模样,便命她陪着萧令,自去厨下借火煎药。
整治妥当回去,萧令强撑着醒来,看见唐恬发怒,“再不走不如自己回中京去!”
素娘在旁,两眼通红,一句话不敢说。
“往哪走?”唐恬放下药碗,“你们从安事府出来时,各地关卡戒严令只怕已经到了,坐等咱们自投罗网。与其在路上疲于奔命,不如来城镇。京畿城镇这么多,一时半会怎知咱们在哪?多少留点时间同你养伤。”
萧令瞪着她。
唐恬懒得同他大眼瞪小眼,“素姐姐照顾他吃药,我出去看看。”说完往余山镇转悠一回,果然市井太平。回去路上见路边有卖圆子的,凑过去买两碗。
两名衙差呼喝而来,往墙上刷浆糊,贴缉拿告示。唐恬远远看一眼,居然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萧令和素娘——
活捉赏额一千两,线索五百。
这么点时间悬赏图样都已经分发到各地县府,万幸没去城门处送死。
唐恬买了汤圆回去,素娘正在给萧令喂粥。萧令昏昏沉沉的,吃下一口粥足足要缓上一刻,看见唐恬问道,“……外面怎……样……”
“无事。”唐恬道,“你只管养伤。”坐在一旁看素娘喂完粥,等萧令睡下才道,“给素姐姐带了圆子。”
二人对坐吃圆子。
素娘忧愁道,“能脱身吗?”
“难,中台阁手段非同一般。”唐恬道,“不过咱们既出来了,总要想些法子,等萧令好一些,设法易妆潜行,或许有一线生机。”
“阿恬——”
“姐姐在安事府,可曾吃甚苦头?”
素娘道,“吃住都还好,就是关在屋子里,整日也不见一个人,闷得慌。”
唐恬看她着实忧愁,宽慰道,“姐姐放心,无论如何不会叫你再回安事府。”
素娘看一眼昏睡中的萧令,“萧大哥——”
“更加不会。”唐恬心中一动,“素姐姐之前同萧令认识吗?”
素娘点头,“裴王君作乱时,中京到处都乱着,萧大哥带人照顾咱们好长时间,家里铺子里,若没有他,不知成什么光景。”
“原来如此。”唐恬点头,“我要了两间房,萧令身边得有个人,夜间轮番照顾?”
“不必,”素娘道,“外面的事我也使不上力,照顾萧大哥我可以。”
唐恬欣然答允,自己回去睡觉。半夜脚步声响,唐恬一惊即醒,探手握住枕下腰刀,听一时又放下。素娘惊慌失措跑进来,“不好了——”
唐恬坐起。
“萧大哥他——”素娘语带泣音,“看不见了!”
唐恬瞳孔一缩,提刀出去。入得内室又放下,轻悄悄往榻边坐下。萧令昏昏沉沉的,听见声音喊一声,“素娘?”
“是我,唐恬。”
“怎不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