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遭轮到托托的嵴背僵硬。她也不生气。事实上,要是她想查,找出这点关系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就缘于她未曾多疑,也就眼跟前这才知道。
有一段往事忽地挤进脑袋里。
那是她与忒邻交了朋友以后。柳究离得知此事,有几分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顶。那时候托托还年幼。他说,托托,你这样对别人真诚,是很容易受伤的。
托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回过神来时,她又变回先前神气的模样,自如地在秋千上起伏说:“原来如此。无妨,我不介意。你姐姐大抵只是真的恨透了我。”
“不管怎么说,姐姐她……想杀你是不对。但她并不是真的这么坏的。”元嘉艾说这话时自己都没底气,姐姐的确待他是顶好的,但他也亲眼见到了她手下是如何对付托托的。
他也觉得对着托托这么说话的自己有些厚颜无耻,即便当下她扭头来抽他一耳刮子,他恐怕也不会有怨言。
然而,哪料托托沉默着酝酿了那么久,却只是淡淡地说:“或许你说的也对吧。”
“什么?”元嘉艾大为震惊地反问。
“我听闻,元贵妃娘娘很早就陪伴皇上左右。纪直少年时,她也给了他不少扶持。于贵妃娘娘而言,纪直无异于是就她的东西。”托托说这话时仰头,缥缈的日光下坠,蜷缩在她白皙的颈窝,“我一来就抢走了她的东西。她想杀我,也无可厚非。况且,她也只是想杀我,倒没做什么别的出格的事。”
元嘉艾瞠目结舌。他吞吐着问:“想杀你还不算出格么?”
从前被凤四那么折腾时,托托是真心实意痛苦过。然而对于生死,她的心情却又是另外一种滋味。
“从前在战场上,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我也只能一个劲地杀人。如今嫁了人,来了你们汉人中间,我渐渐也明白了。寻常日子与战场上其实根本就没什么分别。”托托道,“更何况,我也想杀你姐姐。”
她就这么坦白地说了。
元嘉艾站在她背后,从那里看来,是不清楚托托神色的。他只能瞧见她睫毛地边角与毫无波澜的脸。
托托愈发漂亮了。在这新生的日光里,她通体仿佛用乌黑的沥青从上自下倒过一遭,阴恻恻的,也很刺鼻。分明迎着光,元嘉艾却觉察得出她此刻的落寞。
托托说:“我不同你打诳语,疑来疑去,好没意思。我也想杀她。”
元嘉艾静静地,想伸出一只手去抚她的肩膀。他的手刚落到她肩膀上头,她却好似背后长了一只眼睛般的,把手绕到身后来挡开了。
“那,”元嘉艾问,“你会杀她么?”
托托倏然回头。她朝他咧嘴笑起来,贝齿整齐白皙,那笑容害他有些无言以对。
托托道:“她是贵妃,我想不到办法杀她。我只能躲着她的。”
胸口有一点火星燃成一片,元嘉艾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说:“我去找她吧。”
“欸?”
“她不是正想着要害你么?我去给你找她说清楚。”元嘉艾喝道,“若是她还是要杀你,那我就以死相逼。托托,我会护着你的。”
第35章 报复
在元嘉艾的这一句话响彻耳畔后,托托一下子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她总觉得气氛怪怪的,回过头去看忒邻,忒邻也大为震惊地看向她。
“元小英雄你说什么呢!”说着托托一掌朝元嘉艾劈了过去。
撇开他口出此言是何用意不谈,托托说什么都不能让元嘉艾真的过去找元贵妃打草惊蛇。
既然纪直说好了让她别再理会这件事,那么她就应当相信他,不去坏他的计策才是。
她手劲不小,料想元嘉艾也没想到她手能这么快,加之事出突然并无防备,他一下就被击晕过去。
元嘉艾身子前倾,托托猛地想托住他,结果还是任由他直接跪倒下去。
她坐在秋千上,而他落地时略微挣扎着还抬了抬眼皮。
“若是……你和纪直没成亲……就好了。”说完这句话,元嘉艾还是抵挡不住昏迷过去。
托托完全懵了。
迟钝如她,到了这时候脸上才飞上红晕。她捂着两侧的脸颊扭头看向忒邻,睁大眼睛有些不确定地问:“他……元小英雄该不会是……喜欢纪直吧?!”
忒邻闭上眼睛翻了一个白眼,这才睁眼回答道:“你认真的吗?”
“他不是先前就对纪直纠缠不清吗?假如说他是对纪直有恋慕之心的话,那么特地跑来我房里不就也说得通了吗?”托托义正言辞地反问。
“你竟然说得有几分道理。”忒邻扶着下巴细思了几秒才发觉不对,“等等,说得通个鬼啊?!跟你一起久了连我都变蠢了!元嘉艾显然是心悦夫人您的呀!”
托托的脸上流露出难为情的表情,她抬手把眼睛也遮住,无可奈何地抱怨道:“老天呀,为何要如此戏弄托托啊——”
说着,她从指缝里漏出两只明亮的眼睛。托托看向正在吃椰子糕的长子和立子道:“吃人的嘴软,求求二位爷,此事就不要同纪直说了。”
长子和立子对视一眼。素来最不会说话的立子开口了。他道:“可这糕究其根本也是我们爷的啊——”
话糙理不糙。
他说的一点没错。
恪尽职守是手下的原则。尖子毫不理睬驻守在门口的侍女,踏入昭德宫的门槛时,他握紧腰间的剑。
这也是纪直交代的。应对这位娘娘可要当心。
他进了门,在纪直的示意下径自走到他身旁俯身细声报上另一头发生的事。
纪直正垂着眼睛喝茶,发丝与衣襟一点不乱,鼠灰色的衣袍昨夜用细香灰与香丸隔炉蒸过,因此格外好闻。他手指纤细修长,分明的关节在扣紧茶杯时微微泛白。见着此情此景的,无不应叹声“尤物”。
纪直本人却对此浑然不觉。他盖上茶杯,往身旁自顾自地凭空放下去。身边的小太监立刻接下,收着,一点声响也无。
他轻声说:“可以。枉我寻他那么久,得来倒全不费工夫。”
此事并不单纯,后头的,尖子却不知道该不该说了。纪直瞧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索性撂下话道:“有话不说,要你何用?”
尖子懂事,立刻一五一十地把全程概述了一番。末了又补充道:“夫人对此也是一概不知的。”
“一概不知?”纪直取了帕子擦手,漫不经心地回道,“她倒好,对付了一个又来一个,看样子咱家是娶到个狠角色了。”
他这语气没什么,但凭借尖子跟着纪直的年头,他清楚地觉察到,等回去夫人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都说太监心狠,阴毒,妒心强。
他们这位主子平日看着比旁人好得多,只是手段硬了些。但手段硬的人作起恶来,自然比寻常人可怕得多。
纪直擦着手,不知是在想什么,一时间竟然出了神。
元贵妃从帘子后头绕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情形。她咳嗽了好几声,又唤了一次“纪公公”,纪直方才回过神来。
这种境况在纪直身上几乎是从未见过的。元贵妃不晓得他们刚才说了什么,也不好意思开口发文,因而只能将好奇心按捺下去。
她娇声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怎么,可算想明白了?”
“料想往后也不会有什么要事,”纪直说,“奴才或许是最后一次到娘娘宫里来了。”
元贵妃一掌拍在案上,凤仙花染过的指甲生生被敲裂了一块,鲜红的,如破碎的心肝般跌落在地。
她摇头,诧异地笑着问:“公公,你唬本宫的吧?”
纪直默不作声,元贵妃又厉声喝道:“这么多年,你待本宫的好,难道都是假的不成?本宫对你的心意,你又岂会一点不知?”
纪直不紧不慢地起身。这时候,他方才开口:“从前我俩共事,合作愉快。只是娘娘对咱家的心意,究竟是男女之情,还是只希望咱家继续帮你?”
元贵妃一愣,竟然被这个问题给困住了。她以为自己真心喜欢他的,可这时,他淡淡地问了这么一句之后,她竟好似被一盆冷水迎头浇下。
冲动渐渐离去,她握紧拳想起,他可是一个太监!
元贵妃一时狼狈,连忙反问:“那你对那个残损女子又有几分情真,难道不只是同情么?!”
“她是残损女子,”纪直回答,“咱家也只是一个太监,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没什么同情不同情的。”
“混账!”元贵妃恼羞成怒,大步迈向纪直。纪直分毫不退,她立在他跟前,死死瞪着他那双清澈而平静的双眼。元贵妃道,“纪直,本宫最后问你一次。本宫打通了人,只要你休了那个残废,本宫就能替你争来司礼监。如何?你要还是不要?”
她已经孤注一掷,焦急的神色中渗出几分期望与祈求。元贵妃抬手想抚摸他的脸,然而还未碰到他,手就被他按了下去。
“贵妃娘娘说笑了。区区司礼监,”纪直的双眼中是严寒中冰冻的河流与山川,他就这么平静地望着元氏,一字一顿地回答,“怎么比得过贱内贵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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