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虞四处看了一会儿,心中疑惑,正待出门找个人问一问时,后脑勺突然被人敲了一下。
她唬了一跳,赶紧转过身,这才看清身后之人。
“师兄?”她眼睛发亮,惊喜不已。
来人正是任子瑜。
他上下打量了沈虞的装扮,比起往日在南海的随意,进了宫之后倒是更加讲究了。
沈虞知道他在想什么,赶紧解释道:“裴胜说有客人来,我还以为是邻国来的使者,便穿得浓重了些。”
任子瑜笑,“在宫里过得可好?”
沈虞请他坐下来,等宫人上了茶退出大殿,她才摇头说道,“一点也不好,师兄,我不喜欢宫里。”
任子瑜当然知道她不喜欢宫里,若是喜欢,也不会拜托他联系司马曙琰了。他此来,只是担心她孤身一人在长安难以应付,毕竟六年未见,也不知裴義之此人是否还会待她如初,担心沈虞的计划败露,会否遭到裴義之伤害。不过今日见她如此,倒是放下心来。
“师兄何时来的?为何不提前写信给我?”
“我倒是想写,但是也没法送进宫来啊。”任子瑜笑道。
他依旧如六年前白皙俊朗的模样,岁月似乎并不曾让他变得沧桑,笑容依旧和煦,语气依旧温柔。
温润公子,皎皎如天上月。
沈虞见到他十分安心,听他如此说,也明了。皇宫制度森严,又岂会轻易让外头的信笺传进来?
“这次我来,便是被礼部尚书请过来的,他家中老母亲突发重疾,我早已三日前到了长安,安置好之后,才托吴大人帮我递口信。”
口信当然是递到裴義之这里的,若是以前,裴義之定然不会让沈虞见任子瑜,但今时不同以往,裴義之待沈虞小心翼翼,若是让她知道他阻止与任子瑜见面,定然会生气。索性便将任子瑜请进宫来,让两人见面。
“我爹爹在山上可好?还有徐嬷嬷她怎么样了?”
以前沈虞隐藏身份,身边人多不方便,于是将徐嬷嬷送回杭州,况且她年纪大了,不宜跟着她到处奔波,因此,也是好几年没见了。
“阿虞放心,沈父身子很好,腿疾也正在恢复,兴许过两年便可痊愈。至于徐嬷嬷,去年我路过杭州时,去沈宅看望了,她也很好,就是很念着你。”
知道父亲和嬷嬷都好好的,沈虞眼角微红。她从南海来长安,往后的日子如浮萍难安,孤身一人在外,却是越发想念起家人来。
“等我的事了结了,我就回去看他们。”她强忍着泪意笑着说道。
任子瑜清楚她说的是何事,此时见四下无人,便问道:“可有把握?”
沈虞点头,“嗯。师兄,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托你帮我。”
“何事?”
“我在长安有几家铺子,如今我在宫中不得空出去看账,回头你去如意茶行找王掌柜,与他核对核对账目,对了,你明日得空吗?若是得空,明日去吧。”
核对账目是假,让王掌柜把消息传给任子瑜才是真。虽然她此时正见着任子瑜,但这会让保不准有暗卫盯着呢,她不方便行事,但是在宫外就不一样了,没人会盯着一个掌柜。
任子瑜见她说得郑重,便点头答应,“好,我明日去。”
两人正聊着些趣事,不一会儿,裴義之来了。
他进门见两人坐得有些近,微微皱眉,随后不着痕迹的坐在两人中间,挡住了沈虞的视线。
“你们在聊什么?”他笑着问道。
他一来,殿内适才轻松的氛围突然凝重起来,沈虞又收起了脸上的笑。
“与师兄说些家事。”
“我刚处理完奏折,这会儿无事,便也过来见一见师兄。”他客气有礼,态度亲和,仿佛真把任子瑜当自家师兄一般。
任子瑜心里清楚,他只是客套话罢了。
裴義之一来,两人倒不好再说什么了,所幸要交代的话早已交代完,任子瑜很识趣,他起身道:“皇上,草民先告退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沈虞站起来,有些不舍。
裴義之也站起来,拉住她的手,对任子瑜道:“既如此,我派人送师兄出宫。”
等任子瑜背影消失,他才又问沈虞,“饿了吗?陪我吃午饭如何?”
沈虞清楚,他就是故意来赶人的,心里有些气,但此时也不好表现出来,沉默了片刻,才点头应了声“好。”
两人走在狭长的甬道上,后头跟着一群内侍和侍卫。裴義之牵着她,思忖良久才说道:“阿虞,下个月我便要亲自领兵去出发会河。”
沈虞的心突然一跳,转头看向他,不知他为何突然跟她说起会河的事。
裴義之打量她的神情,自然捕捉道了她眸中那转瞬而逝的慌乱,心底黯然。
“届时我去会河,你可愿意在宫里等着我回来?”
“皇上要去多久?”
“还不知,也许一个月,也许半年。”
沈虞低着头,脑中飞快的转着,她想跟着一起去会河,毕竟离得近些,更方便她打探消息。可该如何与他说呢?
“阿虞,你若是觉得在宫里无聊,那我送你回南海住一段时日如何?或者回杭州也行,杭州的宅子我已让人打理妥当,你去之后可安心住下。”
沈家的宅院六年前被官府封了,裴義之登基之后,又将宅院还给了沈家,还赐了许多财物。
这事,沈虞当然知道,可沈虞已经不在乎了。
失去的东西,再也补不回来了。
她不想回南海,也不想回杭州,她就这么站着,没有说话。
“阿虞不乐意?”裴義之轻声问。
沈虞想了想,说道:“我和你一起去会河如何?”
她说的是“你”而非“皇上”,亲近之意明显。
裴義之笑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眸中一片凄楚,再眨眼,又恢复了温润之色。
“此事,且容我考虑。”
“好。”沈虞低头应道。
陪沈虞吃过午饭后,裴義之回到甘露殿,片刻后,暗卫进来了。
“有何发现?”
这人正是他派去跟踪任子瑜的。
暗卫跪在地上,禀报道:“皇上,任公子出宫后,上了吴尚书府的马车,在惠阳街买了些药材,之后就直接回了尚书府,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裴義之这次来给吴尚书的母亲治病一事,裴義之当然知道,但他想知道沈虞与他接触之后,做了些什么。
“继续跟着,不要漏过任何事。”他吩咐道。
暗卫退出去后,他又让裴胜进来,“你派人去将张承运和柴将军请来,朕有事与他们相商。”
“是。”裴胜赶紧去了。
裴義之走到窗前,看着六角木几上一盆开得鲜艳的兰花,手指下意识的敲打着窗沿。
看来,得重新布置计划了。
凤阳宫。
沈虞回来之后,交代了佩秋一些事,之后让她拿着牌子出宫去找王掌柜。
她嘱咐道:“你此去将我的话一五一十的写在账本里头,之后再递给王掌柜。切记,务必要他亲手交到师兄的手上。”
佩秋点头应是,也赶紧拿了牌子出宫。
沈虞了了一桩心事,心里轻松,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再醒来时,已是快黄昏,她坐在软塌上看书,心不在焉,想着中午裴義之说的事。
若是他不同意带她去会河该如何?
战场的事瞬息万变,若是她不在,很难保证计划成功。她想,无论如何自己得跟着去会河。
可怎样才能让他答应此事?
...
裴義之与臣子商议结束后,走出甘露殿,准备活动活动筋骨时,不经意间瞥见廊下站着的身影。她一身单薄的水红长裙,身后的灯火照耀着她,仿佛仙子初入凡尘,美得不可方物。
他笑着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沈虞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一直想着该如何开口,此时见他过来,干脆直接说明来意。
“我就是想问问,我可否跟你一起去会河?”她主动伸出手牵住他的。
裴義之微微一顿,感受到她白嫩的手指在他掌心俏皮的挠了几下,嘴角便漾开了笑意。
他不答反问:“吃过晚饭了?”
“吃过了。”
“走,带你去个地方。”
沈虞跟着他走,不一会儿来到了一座高楼前,门口的牌匾写着三个大字——“摘星楼”。
“为何带我来这?”沈虞问。
“上去你就知道了。”
两人爬到第七层顶楼,裴義之牵着她倚着栏杆眺望,他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沈虞的眼前,就是整个长安夜色,灯火稀疏,人间烟火。
“以前,我想你的时候,就喜欢独自一人来此眺望,那时候想着,若是下辈子再遇见你,我一定带你去各样的地方,让你快活。”
沈虞没说话,感受到他在身后靠得很近,那双大手小心翼翼的搂着她的腰身,或许是见她没有反抗,便又悄悄搂紧了些。如此一来,沈虞便是被他搂在了怀里。
裴義之又自顾自的说道:“你不知,长安夜色极美,尤其是当星空出现时,天上星河,地上灯火,人间美景。我心里就一直遗憾,和你在长安待了一年多,竟没有带你仔细看过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