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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世报 (姬二旦)


  “好好好,小的保证不讲!姑娘尽管来差遣。”李宝做了个闭紧嘴巴的姿势。
  李诏计划通。
  一切就绪,上了车,离开府门后,少女才与他道:“去乌子坊的老宅。”
  还未到宵禁到时候,但李诏的马车还是跑得飞快,她怕去晚了那人睡下了,便在今日就什么也问不到了。
  凡是有疑惑,李诏委实难以拖到第二日再去解惑。今日要确定的,便不想拖到明日,不然又是一夜辗转。
  今日是今日毕这一点,倒是从李罄文身上学来的。她这位父亲办任何事皆会记录在册,给自己允一个时段,倘若做完便在本上划去。像是划去烦忧。
  马夫绕到了乌子坊李府老宅的旁侧停下,李诏一个人下了车,让李宝驻守原地,依循着幼时的记忆,摸寻到一墙之隔的两家各有几块一直有松动的砖块。
  手指上沾染了青苔和泥土,李诏终于找到了那个杂草丛生的位置,一边惊讶于竟然还未和好泥墙,一边又将砖块抽出了几块,估量了大小后,自己钻了进去。
  说起来是有些不雅,叫人贻笑大方,小时候爬墙也就罢了,如今她还在这里钻洞。
  小院子正对着的便是元望琛的屋子,灯火还未吹熄,她甚至能在纸窗上看到他的几个深浅不一的重叠影子。
  幸好他未眠。
  李诏见他的婢女已经回去洗漱,四下无人,便立刻出来,趁机三两步跑到少年的房门口,凭借着肢体肌肉的记忆驾轻就熟,一把推开了他的木门。
  因辨音迟缓,元望琛才放下笔,抬起头,见到乍然出现在他屋内的李诏,散发落肩,衣袖处有些灰尘泥渍,颇有些吃惊。
  脑中想出了几个她如何来到他屋里的法子,最后确认到“钻洞”这一途径的答案之上。
  少年心间发痒,有什么陈旧的情愫从脑后一哄而上,他告诉自己这是错觉不可信。他不明白,更没想到那个没填上的洞竟然又被她所用。
  以至于时至今日,不知从何问起,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一句,如李诏所猜想的一般,不是什么样的好话:
  “你疯了?”
  李诏气喘吁吁地将身后的门关上,又走近,伸出手来挪了油灯的位置,吹灭了元望琛桌上的烛火。
  整间屋子一下子陷入黑暗里。
  对光线还未适应,李诏什么都看不见,只是朝着这个人影直直地道:“昨晚你听见了多少,又看见了什么?”
  元望琛皱眉,避开了少女扑面而来的轻柔气息,轻轻地嘲弄道:“我哪里能听得见什么。”
  李诏急得胡乱抓了一把,不晓得是他哪处的衣料,只是说:“我怕自己病得不轻。”
  “你的确病得不轻。”少年挣脱了开来,与她划清了距离。
  “昨夜管中弦是与我爹爹交代过,我活不过二十岁么?”
  李诏急切渴求着一个答案,从他这里反馈的一个答案。
  “你当是梦?”元望琛才意识到此时此刻的她来到这里的原因,冷静地拉回手臂,不流露一丝心中反复的态度,似是在置之度外一般,评定一件与他不相关的事情:“不要做梦了。”
  一弹指的停顿,空气里隐隐传来蟋蟀的叫声。
  元望琛在想,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太过生硬了。
  尔后少年才听到她似是无可奈何又落定一般的一个字:
  “好。”
  说完这个字,李诏无法克制思绪游离,再度陷入沉寂。
  她脑子还是空白,不知人生在世的意义,亦不明白这缩短的年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死好似离她很远,如今却是一不小心便能落入这个深渊里。
  死之后的世界又是如何?李诏琢磨着自己生时没见过娘亲,不知死后是否能再与她再相遇?孟婆汤和奈何桥的故事是真是假?化作天上的星星这个说法又是从何说起?倘若有六道轮回,是这辈子的自己死后立刻投入下一世被迎接出生么?那她又会是什么?上三道还是下三道呢?
  眼睛渐渐熟悉了黑暗,元望琛望着眼前少女单薄的轮廓,以及她凄冷沉思的面色,纵然心中满是不情愿她的不请自来,然而还是凭借着同情心忍耐了一番。
  可男孩子的耐性是极其有限的。
  等了半晌后还不见李诏走,少年忍无可忍地道:“你是要睡在我这吗?”
  李诏被元望琛古怪的冷言冷语唤回了神,大有点不在状态的模样,恹恹道:“你邀请我吗?”
  这句话在少年耳朵里却被曲解了意思,反当做嘲讽的挑衅,他自然也不客气,站了起来,摸黑到了里间,拉上了屏帘,闷闷地说:“《左传》里讲晦淫惑疾,明淫心疾。你是做了什么才得心疾?”
  这话太脏了。
  什么叫做明淫?
  不由分说地闯入他的屋子就被扣上这样一顶高帽子?
  倘若这句话是从其他人的嘴里说出,倘若李诏是一日前的李诏,她定会毫不留情面地驳斥回去,只是如今她根本没这个心思与人争辩。
  少年浑身是刺,她还妄想在这寻求柔软?只可能拿他浑身尖锐的刺,刺破李诏那为自己营造粉饰的虚妄气泡,叫她趁早认清事实。
  少女忍下污言秽语与高谈雄辩。
  “你该盥洗了。”李诏本只是说了这么一句,想叫这人嘴巴放干净些,想了想又不甘心,多添了言语,忿然道:“你倘若真想要入宫作太子伴读,就不该同我这般说话。元望琛,你要拎得清一点。”
  李诏既然活着,便是更有用处一些。
  她也想过姨母为何举元望琛为太子伴读?李罄文身兼太子宾客,可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这与容国夫人的死究竟有没有联系?
  有几分猜测,却不敢就此下定论。而这头元望琛入宫的心思昭然若揭,往轻了想李诏不得不担忧赵玠的习性被带坏,往重了想她真的怕少年年轻气盛去搞什么不必要的复仇,以卵击石,满是戾气。
  便听到屋子里面愤愤道:“李诏,没想到你是个无赖!”
  “谁才是无赖?”李诏望着帘子后的少年,方抬起脚,又忽地想到了什么,报复性地伸手取走了这屋里仅有的被吹灭的蜡烛,又取走了他桌上摊开的书。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留下一句看似尤为体面的话:“今晚多有叨扰了。”
  待彻底听不到动静后,少年还想着出来继续做功课,读完那刚才被迫打断没看下去的《左传》,却发现灯罩里头空空如也,根本无从点蜡。而一摸桌面,连自己做的注解都悄然不见。
  一口闷气瞬间提了上来,可那人走了,元望琛饶是有再多的不快也无从发泄,叫骂不得,忿忿踢了下桌腿,却被疼得宛若吃了鳖。
  李诏,你得死为幸,不死何为!
  心下不择言,似是要将不快摔碎以纾解。


第十六章 未雨绸缪???“那你是喜欢上谁……
  沈绮第二日带着顾鞘整理好的课业重点来看了一趟李诏。
  “你那日真的吓到我了!”她一股脑坐在了李诏边上,蹙着眉道。
  李诏为宽慰她而笑了笑:“别为我担心了,说是贫血症,过两日便好了。”
  “好端端的贫什么血?”沈绮纳闷,原先也从未见过李诏贫血过。
  “腰封束得极紧,一日未进什么食,到了晚上自然饿晕了。”李诏从婧娴手上端过一盘叠好的柿子,放到了桌上。
  “如此,是得好好补补!”沈绮眼望着圆桌上的嫩柿,搜刮尽脑中的法子,想了想道,“我家阿嬷总炖燕窝吃,说是血燕最为上乘,你若贫血,那血燕更滋补。”
  “再过两个月本也就要入冬了,母亲每到这时候就会差人去制阿胶,我喜欢吃混着核桃仁的,馋嘴多吃,小时候总会流鼻血,止都止不住。”李诏笑,分给沈绮一个柿子,“眼下说起来我又想吃了。”
  “我也喜欢阿胶,上头得裹芝麻,当牛皮糖吃的。”沈绮取下蒂叶,双手掰开柿子,低头将果肉吸溜一口送进了嘴中,扔了皮,擦了擦唇角与手,忽然想起今儿来还有一件要紧事儿,埋头从袋里翻找了一会,终于拿出了已经放皱了的课业的重点,道:“国子监里有几位晓得你病了,想登门拜访,拉着我要带他们来呢。我没答应。”
  李诏接下了顾鞘做的小册子,翻了几页又与沈绮又感慨,“你又去找顾鞘帮忙了?”
  沈绮点头:“他算是个全廊学录,哪有不帮同窗一把的道理?”
  李诏失笑,又问沈绮道:“夏茗、高小枝他们么?”因不在外头,她乏厌之色溢于言表,肆无忌惮地道,“要来便来吧。你也不必作陪,浪费时间与他们说话,怪没劲的。”
  “你倒有些舍身取义的模样?”沈绮抿了唇笑,忽而又叹惜:“下个月太学里又有马球比赛,本来可是要你上场的?如今你这么晕了,好似大病一场,不晓得先生还会不会把你考虑进来。”
  “那还有些时日,届时再看罢。”李诏见沈绮兴致颇高,不晓得如何拒绝,却又转念一想,或到了那时候她父亲会与先生商量不令她上场。她倒不是赛不动,只是经此一劫,总觉得不能张牙舞爪地胡来,怕她这日渐柔弱的身子又惨遭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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